班车一辆接一辆地载着乘客,载着永远载不完的疲惫,循环往复地向前、后退。
裴确逆着人潮,想去等人较少的最末车厢。
经过拐角时,她刚踏出一只脚,右侧即将关闭的地铁门伴随“滴滴”声,猛地冲出一道人影。
“哎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阿裴?”
半边身子险被撞飞,裴确忙埋低头道歉,却忽而听得一道熟悉轻唤。
她抬起头,视线定格在对面女生的齐肩发,脱口而出道:“佳...佳莹姐姐?”
总带着她去袁媛家补课的黄佳莹,送了她许多练字的田字格本。
她仍旧留着短发,只是齐刘海变成中分,一双杏仁眼此刻因为惊讶瞪得更圆了。
“天呐阿裴,真的是你,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你这张脸还是那么好认。”
黄佳莹扶正刚被撞歪的包带,亲切地捏起裴确两只手,仔细盯着她左瞧右看,发觉她真和从前一样,黑发如瀑,瞳仁比常人更黑亮,像面明镜似的。
“我们真是太久不见,阿裴,我去年回了趟望港镇,听说了当年......”黄佳莹嘴角一僵,忙转过话,“不提那些事儿,反正都过去了!对了,你怎么会在北城?”
“我在这边工作,你呢?佳莹姐姐,那年你考上嘉麟国际,毕业后去了哪个国家念书?”
两人说话时,列车呼啸着开过五六趟,地铁站内站着的人少去大半。
黄佳莹眼尖,扫见旁边空出来的一条长椅,忙牵着裴确坐过去。
她们并排坐下,手还互相握着,裴确看着她的脸,像是忽然回到那段无法再重来的夏天。
“其实我当年的英语基础太差,被迫留了一级,本以为出不了国了,结果那时候有个低我一级的学弟,好像家里还挺有钱,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把名额让给我了,”
说起这段往事,黄佳莹到现在仍觉得被命运眷顾。
“然后我如愿去伦敦当了一年交换生,又很幸运参与学校一个重点项目,拿到奖学金,半工半读才成功留在那边。我毕业那年,学校组织去加州理工参加学术交流会,阿裴,你猜我在那儿遇到谁了?”
黄佳莹握着裴确的手激动地直挥,“就是当年把名额让我的学弟!我说他当初怎么愿意在望港镇多待三年,原来是为了读更好的学校,不过后来我听说他又退学了,好像是因为家里的事,”
“阿裴,你还记得当时咱省爆出来的贪官么?对,那个贪了几个亿的檀自明,就是那个学弟的爸爸——
“唉!他也挺可怜的,那阵儿不过十八九的年纪,美好人生刚开始就遇上这事儿,估计背地里也没少遭受闲言碎语才退了学。而且我还听过更夸张的说法,说他爸贪污这事,竟然还是他妈去举报的......”
裴确的视线定在黄佳莹唇畔,随着她的话音,逐渐失去焦点。
“光顾着说我了,你呢阿裴?你当初是怎么到北城来的?”
黄佳莹倏然一笑,眼睛眯成月牙,凑近了些关切道。
刚连上的思绪忽而从中断开,裴确眨着眼,另一道记忆闸门被开启,过往不由自主地逐帧浮现——
十八岁那年,裴确走下从望港镇开往北城的火车,身上只带着三样东西:妈妈留给她的粉色鞋盒、袁媛偷攒许久的几百元零钱、一张身份证。
以及临走那天,杨凯杰曾让她背下的他的警号,他说如果遇到任何困难,不要冲动,先找到一家派出所,把这串数字报给当地警察,他们会帮她联系他。
站在偌大的车站广场前,目光所及,尽是连梦都不敢梦的豪华景象。
那瞬间,裴确深感自己的渺小。从前那些过往仍历历在目,只是放进人生忽而拓宽的容器里,很容易变得微不足道。
如今,她比痛苦长得更大,已有足够勇气开启全新的生活。
在十五元一晚的旅馆暂歇的隔天,裴确随着人流找到一个招工市场。
她没有学历,唯一的优势是年轻,四肢健全,手脚麻利,于是很快找到一家包吃住的饭店洗盘子。
饭店开在二环边,店面不算大,但生意极好,来往客人多。
她工作的地方就在后厨水管底下,面前放两个枣红大圆盆,独自坐在小木凳上,穿着胶皮靴,弯着腰,头也不抬一下地一干就是一整天。
包吃的两顿饭菜很简单,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两点吃第一顿饭,多是绿叶菜里掺些肉沫,油少,炒出来干干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