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以前在你眼里很凶吗?”
他突然委屈,裴确不接茬,调皮地双手合十,冲他鞠躬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檀樾抿着笑,回她一个礼,抬头问:“不如,我们去寺庙烧柱香吧?”
她眉心一动,止住笑意,蓦然想起她在路灯下许的三个愿望,摇头道:“不要。”
如果檀樾追问,她就会说,神明没有你厉害。
但他没问,只是笑着应她,“好,醒醒说什么都好。”
在檀樾眼里,她似乎哪儿哪儿都好。
且,总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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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扣好外套帽子,裴确回了弄巷。
就在她以为,一切以吴一成为圆心的荒唐事件,已在昨天那阵混乱中潦草收尾时,不曾想,它竟像派出所的经历的那场地震一样。
地震之后,仍有余震。
......
站在家门前,裴确从兜里拿出钥匙,正往锁芯送去一半,忽而瞧见它开了一道缝隙。
掌心朝里轻推,她才发现原来门是敞开着的。
一边在脑海中回忆是不是自己忘记关,一边加大力度。
但本该传至耳畔的“嘎吱”音,莫名变成两道物体撞击的“哐铛”声。
她循声仰头,望着檐顶位置挂着一把木剑,用红绳穿了个十字结吊在高处。
裴确垂下眼来,察觉屋内并无异样,甚至连隔壁都变得很安静。
正思忖,忽听见里屋传来窸窣响动。
她慌忙迈腿,用力太猛差点跑过头,在快撞上墙面的瞬间,指尖扣紧斑驳门框,刹停脚。
旋即抬起头来,错愕目光中,她扫见白雪腰背佝偻地窝在床沿,在她脚下乃至房间各处,撒着成片浑白的细长生米粒。
顿然良久,裴确缓步上前,薄薄的鞋底踩在石灰地面,响起一连串咯吱细响。
她站到白雪正面,半跪着注视她。那两条总是梳得光洁的长辫,此刻松散地垮在肩头,细弱手臂印着两圈红色勒痕。
双手轻抚上妈妈粗糙的手背,她望向她失神的瞳孔,里面倒映着铁丝床对面的景象。
那里没有明窗,只有一堵拦住生路、磨灭她眼中光亮的灰色水泥墙。
“你知道那外面是什么吗——”
恍神时,她听见妈妈游丝般的声线。
因为浑身无力,脊椎压到最底,白雪的脖颈不自觉地微微仰着,头偏向右侧。
“——外面是畜生睡觉的卧室,再往外,是另一堵墙,穿出去,是弄巷,然后你会被抓回来,回到畜生睡觉的地方,从那扇窗里看出去,看见弄巷之外还是弄巷,穿过围墙还是围墙。所以你得认,只能认......”
白雪干瘪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大概是裴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妈妈。
片刻,她抬起眼来,眸中泪光闪动,忽而见得白雪的嘴角正流下一道灰黑色涎水。
她忙抬袖去抹,那滩洇开的黑水夹了些被烧黑的片状物,捻到指尖,依稀能辨清那是一张土黄色纸片。
像是十二岁那年,她拿着江兴业送她的小木马经过跨河桥时,飞到她眼前,跪在河边男人手里烧的那捧纸灰。
却不等她问,屋外忽急匆匆踏来一阵脚步声。
视线刚转,只看清一个黑影扑到她身后,双臂猛地箍着她,半拖半抱地把她拉到堂屋。
然后便是一道熟悉的打鸣嗓,磨着她的耳朵高声喊:“美琴美琴...快!”
赶来的吕美琴见状,忙放下手里装满水的瓷碗,慌里慌张地从兜里掏出火柴盒,“欻”一声点燃。
那簇对准符纸燃烧的火光,倏地窜进裴确眼睛。
李雅丽常年在小卖部码货,手劲儿大,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吕美琴将焰火摁进那碗清水。
它悄无声息地熄灭,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吕美琴紧接着拿出一把木剑模样的物件,和悬挂在她家门顶上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很多。
边搅边苦着张脸望着她身后的李雅丽,喃喃道:“雅丽姐...我...我害怕......”
“我都不怕你怕啥!你赶紧的,别误了大师说的驱/鬼吉时!”
话音刚落,那碗灰黑脏水便径直塞到裴确嘴边。她门牙不小心磕到瓷碗边,眉心吃痛一蹙,吕美看准时机,掐住她两腮撬开她的嘴。
那整碗水,伴着李雅丽的话音,顺着她的喉咙咕嘟咕嘟地灌进肚。
“哎哟小裴你以后可千万别怪我们,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人大师说了,你这孩子命苦,只要把这符水喝了你命里的坎就过了,以后等你嫁来我们家,后半辈子净是享福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