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卷重又换上那副谄媚神情,热情地向她招手道。
白纸黑字的价目表贴着, 裴确不知道他能弄错什么。
但不等她想,脚尖忽往前一栽, 檀樾已经牵着她上前,两人大方地迈进店内。
一走进屋,哗哗的吹风声和异样香味扑面而来。裴确第一次进理发店, 忍不住好奇,转着头粗略环视了圈。
店内面积不大, 各处贴着发型夸张的海报。她的正对面总共并排着三个黑皮靠椅,每个正面都竖着一张一米高的立身镜。
“来,坐这里。”
羊毛卷插上吹风机,打开后先“哗哗哗”地对着椅垫吹了两下,细碎头发飘到瓷砖地面,绕着中间扩成一块圆。
她盯着地板还在犹豫,身后的檀樾忽轻轻推了她一把, 然后从容地走到她旁边另一个空位坐下。
经过放着两盆绿植的收银柜台,裴确小心跨过座椅脚踏,屈腿, 身体僵直地靠着椅背。
对着眼前清晰镜面,她看见羊毛卷已经收好吹风机, 双手扶着她椅子两侧,翘起一只脚,不知在底下“嘎吱嘎吱”地踩着什么,她只觉镜子里的自己好像长高了些。
“哟,小姑娘之前玩摇滚的是吧?这发型有点特别噢, ”固定好高度,羊毛卷绕着取下帽子的裴确看了圈。
“师傅,我只是想把它修齐整点,可不可以收一半——”
“钱的事你别操心,”羊毛卷打断她,视线又快速回到她头顶上,直言道,“但你这个剪齐整,不如直接剃光算了,我看你发质不错,后面新头发应该也能长挺快的。”
出门前,其实裴确已经做好了剃光头的准备,可眼下当她真的坐下来,从这张镜子里一览无余地审视着自己时,仍莫名有些畏惧。
于是时间分秒倏过。
她抿着唇角,沉默的间隙里,只觉手背忽覆来一道暖意,侧过眼,发现檀樾正眸光若水地凝视着她,眉眼轻弯,鼓励道:“别害怕,我陪你一起。”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檀樾身后站了另一位理发师傅。
拿一把标尺梳,把他的头发梳上脑门,拢到手里后勾头问他,“留得这么好的头发,剪了多可惜,你确定剪不?”
那理发师傅连问了檀樾好几声,裴确耳畔的声音跟着猛地扩大——
“确定剪不?”
她转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羊毛卷,手里拿着电推子,也勾着头正在问她。
“嗯,确定。”
裴确郑重地点点头,电推子亮起绿灯斜着靠近发根。
头顶传来“滋滋”声响时,她余光瞟见旁边的虚影,檀樾的头发如绸缎般丝丝滑落。
本以为把头发剃光是一件很快的事,但羊毛卷说她头皮有几处红肿,得慢慢来,害怕万一刮碰到会流血。
于是那段冗长的无聊时光里,裴确僵直的脊背缓缓松下来。整个人窝进柔软的椅垫时,她直挺挺的视线也跟着垂落。
忽而,她看见自己的脚踏的空隙处,竟然有一双黑黢黢的脚。
她脖子一梗,差点叫出声,等缓神片刻,她才看清悬挂在自己墙上的镜子并不是单面的。
对面同样有一排座位,而她正对着的位置上,只是正好也有人在理头发。
松口气,她开始打量起那双男士皮鞋,款式普通,鞋面微微发皱,凹痕里有层积灰。
“哎哟我说,小姑娘你这......”理得太久,羊毛卷胳膊酸,抻着头做了几下扩展运动,一路苦相地看着她,“你这该不会是跟什么小混混打架,单方面让人给揍了吧?”
他说这话的同时,裴确视线里那双岔开放的脚突然交叠,朝她面前伸出长长一截,她腿往两侧撇,局促退让,没听清羊毛卷说的话。
过了会儿她回过神,正想问他说了什么,一抬眼,发现他已经绷紧一张脸继续埋头苦剃。
“滋。”
不知又过去多长时间,羊毛卷站直身,握着继续充电的推子丢进抽屉,累得直不起腰。
裴确摸着自己光溜溜的圆脑袋,颇感歉意,又从兜里拿出那把零钱。
“不用不用!”羊毛卷忙摆手,“已经有人替你付过了。”
还想坚持时,忽然有人从身后牵起她的手。
檀樾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柔声道:“走吧。”
离开理发店,两人各自揣着兜,沉默地走过一段路后,裴确不小心瞟了他一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
“怎么了?笑什么?”檀樾歪过头,眼睛睁得圆圆的。
嗯,脑袋也圆溜溜的。
“因为——”她拖足长音,“我觉得你现在,看起来特别的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