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夏者感觉到身后的人群有些异动。
第九章 戾海(下)
他回过头,看见一名穿着古怪的厚重蓝色长袍的女人正在穿过人群向甲板上走去,她的袍子带着兜帽,压低了帽檐,半张脸隐藏在其下。她一边走着,一边喃喃地说这些什么。路过夏者之后,夏者才看见她宽阔的身板后面还跟了三名女人,都披着厚厚的米色保暖毛毯,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手不约而同地捧着硕大的肚子——是孕妇。
人们私下交头接耳开来,夏者也十分吃惊,他才知道这条船上竟然有孕妇!估计她们是被单独保护起来了,毕竟还能怀孕的女人到哪里都是极其珍贵的。那这么说,那个蓝色袍子的人应该就是接她们的奥秘宗教士了?夏者看着她们的背影出了神。
“所有人注意了。”指挥员洪亮的声音将夏者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目的地是赛克塔拉城的各位,请先行下船。下船后会有另一名指挥员带你们上高速大巴,请跟随好他。”
夏者看见那位黄发女孩和十来个看上去明显没有周围人健壮的人们向舱门走去,排在了孕妇们后面。黄发女孩眼神迷茫,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夏者很想上前拍拍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又想到她就要去赛克塔拉城过世界上最好的日子了,便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也将到赛克托境内生活,他也将变得好起来。
一声汽鸣后,舱门缓缓升起,船舱外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舱门完全打开后,三名穿白袍的人打着伞走上甲板,一人搀扶一名孕妇,将她们纳入伞下,跟随蓝袍女人下了船,消失在雨帘中。
又一名指挥员从外面走来,他手上搭着一摞透明的斗篷样式的东西,对那队要去赛克塔拉城的人说:“我将带领你们进城,请到岸边等我,下船的时候每个人拿一件雨衣。”
说完,他摆了摆手,示意第一个人下船,并举起了雨衣。那是一个瘦弱的金发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他诚惶诚恐地接过雨衣,刚穿上两只袖子,便见透明的雨衣自动在他的胸前“啪嗒”一声合了起来,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了个严严实实。雨衣的眼睛处还缝制着大大的蛙镜,口鼻部更是有过滤透气口。那人新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继而向前一步,走进雨中。
还未待第二个人接过雨衣,便见金发男人转过身来,一改刚才腼腆的模样,对船舱里的所有人兴奋地挥手喊道:“我们到赛克托了,朋友们!”
整个船上的人们都随着他的话语而欢呼起来,一时间夏者也被这令人兴奋的情形感染,欢呼完后竟要落下泪来。他笑自己的多愁善感,擦了擦眼角,目送着一众去赛克塔拉的人们逐个离开,静静等着轮到自己双脚踏上赛克托国土的那一刻。
待去赛克塔拉城的人都走完后,那名拿着雨衣的指挥官也随他们离开。先前的指挥官挥了挥手,示意剩下的人下船。夏者这才意识到,原来只有去赛克塔拉城的人才有雨衣穿,他们没有。不过他并不觉得意外——技术人才总是比苦力更受优待,尤其是在极其注重科技发展的赛克托国。
终于轮到了夏者。
外面的雨已经不算很大了,细细密密的,有点家乡梅雨季的模样。夏者昂首走出门,让雨点轻柔地打在脸上,双脚踏上了岸边有些粗粝的砂石地面。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港湾。夏者当年来旅行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赛克托国,而是妻子很喜欢的一个有着特别的流行文化的岛国。那年他们新婚,蜜月,妻子选了这个她热爱的国家作为目的地,和他一起在这里度过了美妙的半个月。那年他才二十出头,和妻子在酒店房间里关了灯一起看窗外的夜景,喝着白葡萄酒,谈论着打算生一个可爱的女儿。之后他的事业越来越好,他们搬进了大房子,也如愿有了女儿,谁知厄运却接踵而至。
十九年后的今天,他形单影只地再次来到这片土地,人非,物也非。空气中不再有清冽的梅花香味,吸吸鼻子,化学试剂味混合着塑料泡沫燃烧的臭味迎面给了夏者一拳。他赶紧揉了揉鼻子,跟随着前面的人走到岸上的一辆大巴车旁。
这辆大巴车很简陋,和去赛克塔拉城的那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辆大巴有着光滑的流线型银色车头,从窗口能看见里面舒适的灰色座席,简直就是一节小型磁悬浮列车。而面前的这辆车只是一个底板上面装了几根铁柱子,靠电力驱动六只轮子,连一点遮挡都没有,像是用来送货的。
夏者登上大巴车,扶着一根柱子等待其余人上车。他望向自己来时经过的那片大海,乌云灰蒙蒙地压在漂浮着各色垃圾废料的海面上,家乡已经被隔在看不见的远方。夏者分不出哪是西边,只能默默地冲船尾指着的方向瞩目了一会儿,算是在心里告诉母国:我平安到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