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杯盘碰撞声和脚步声响起,久松慎也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见一名穿着深蓝色燕尾服的白发管家正端着一只长方形银色餐盘缓缓走来。管家的手有些颤抖,行动也比较迟缓,但他紧绷着的嘴角和脸颊表明了他不希望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出于对老者的尊敬,久松慎也还是站了起来,做了一个虚接的手势,说:“辛苦你了,克里威。”
克里威X(Cleevey X)颤颤巍巍地将餐盘放在久松慎也面前,没有言语,只是一丝不苟地将红茶和点心拿出来摆好。久松慎也不习惯被年事已高的人服侍,坐立不安地想伸手去接,却被一阵笑声打断。
“老克里威让你不自在了!”一个口音标准、声线饱满、气息流畅的声音响起,久松慎也循声抬头,看见挑高约有六米的白色雕花圆弧顶下站了一个人。那人身高约一米八五,肩膀宽阔,身形在修长的同时也颇有分量。他白色的头发和胡须连成一片,梳得整齐且顺滑,在客厅中央悬挂着的鹅黄色长水滴吊灯的照射下发出暖色的光芒。看见久松慎也,他紧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目光炯炯的宝蓝色的眼睛里带上了笑意;他的脸部肌肉因为长久以来的紧绷而不甚舒展,整张脸看起来是肃穆中带着一丝骇人的友善。
久松慎也站起身来:“主教大人。”
“赞美织女。”大主教对久松慎也颔首。
“赞美织女。”久松慎也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是久松慎也第一次在非公开场合见到大主教。大主教没有如平日里的那样穿着蓝、紫扎染底色上绣着金丝的教袍,也没有戴那顶夸张的白色镶金火焰形高帽。他中规中矩地穿了一件宝蓝色毛呢对襟外套,胸前有一排金黄色的装饰扣,呈麦穗状,是十分复古的款式,长裤也是同色系的,一双黑色室内拖鞋是磨砂的材质。日常的穿着本该让他看起来多几分亲切,而他那不自然的微笑表情却只让久松慎也觉得诡异十足。
大主教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虽然今年已六十又七,但他下起楼来的步伐还是四平八稳,连扶手都不用碰一下。他一边下楼,一边对久松慎也持续地令人毛骨悚然地笑着,一句话也不说。久松慎也猜他也许是在尽量地对自己释放善意,但其实没有哪个人会通过死死盯着另一个人的眼睛并诡谲地微笑来传递友好。身居高位太久,难免会忘记许多普通人之间的社交规则。久松慎也在心里体谅着大主教的为难之处,主动从透明方几的侧面绕了出去,迎面对着大主教伸出手:“主教大人,感谢您愿意让我来拜访。”
大主教却没有与他握手,只是比划了一下,让久松慎也回到白色的仿牛皮沙发前坐下。久松慎也将自己的身体重新放进那宽大舒适的沙发里,大主教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座上坐下,说:“我也该交些朋友了,只有政治的生活过久了也很无趣。”
啪嗒。在久松慎也瞳孔晶片联络志上悄悄观察着一切的麦拉和檀苏开启了录制功能,对准了大主教那张庄重的脸。
这还是麦拉第一次如此接近大主教。
以前当驻站主持人的时候,麦拉采访过赛克塔拉城上上下下所有有名的官员,但就是没有采访过大主教。不光是她,赛克塔拉新闻台的任何人都没有机会采访大主教。大主教仅有的几次上新闻台都是为了宣布重要法令,其它时候都由岩本纯代劳。
据说他时常接受外国记者的采访,但在赛克托一号共和国内,大主教日常总是以静态图像或者几帧动态画面的形式出现,只有八名参政员和岩本纯在首长府例行会议上才有幸见到他本人。麦拉提出过疑问,为什么大主教不多上新闻台宣扬亲民形象?鸠山监制笑她单纯,告诉她,不论多么强烈的爱都不如畏惧来得管用,特别是当你面对的是一片易被煽动、不善思考的乌泱泱的群众时。
麦拉不相信鸠山的这个理论,她认为畏惧之中有惧,有惧必生怒,怒便会产生破坏性。也许在短时间内,畏惧看上去行之有效,但任何人或者事如果想走得长远,只有“爱”这种光明、平衡、稳定、包容的力量才能使其留存。虽然麦拉持有不同观点,但赛克塔拉新闻台的主持人向来只是照本宣科的工具,没有人会对她的反对意见产生兴趣。
建国以来,麦拉一直和城中平民一样,只能在全息投影上见到大主教。就算是和久松慎也一起出席政府高层的聚会和晚宴,她也从来见不到大主教的踪影。久松慎也告诉她,大主教几乎不在非公事的场合露面——“他是个威严、不苟言笑的人。”
久松慎也说,平日在首长府会议上,大主教鲜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般只会对大家的提议点头表示同意,或者移开目光,从鼻子里轻轻出一丝气,表示不赞同。然而,贾奎尔与大主教的接触却很多,比身为首长顾问的岩本纯还多。贾奎尔偶尔会在会议结束后留下来与大主教沟通,听闻其还会邀请大主教去量子公司做客。除此之外,便没听说过大主教和任何人有更多的互动。大主教好似一缕幽魂般,定期飘飘然降临在首长府会议中,其余时间便生活在另一个次元里。因此,当听闻大主教二话不说便同意了久松慎也去府上拜访的请求时,麦拉几乎惊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