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拾房间时,罗可照常被一阵又急又猛的咳嗽袭击得弯下了腰。他在擦拭自己因咳嗽而喷溅在地上的血液时看见了掉落的徽章,发现上面竟然印着那名叛逆而大胆的仿生人女孩。
他抬头看向安妮的阁楼,若有所思。
安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未眠,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对摆在面前的两条路的预测和设想——如果选择和那人合作,成功之后可能全世界的孩子都不再需要如自己那般忍受失去妈妈的痛苦,也不再有人需要像爸爸那般承受失去挚爱的折磨;但自己却可能因此失去爸爸,给爸爸带去极大的危险。如果选择不和那人合作,那么自己和爸爸还可以相伴许多年;虽然爸爸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但只要自己多赚点钱,之后肯定有能力让爸爸去看厉害的医生……
想着想着,安妮心中的指针偏向了后者。她反复回想着罗可说的话,他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想当一个父亲。她何不是如此?她只是一个连正经身份都没有的未成年女孩,窃取量子矿,拯救所有人,哪里就轮到她了?再说了,又不是她不配合,对方就不会想出别的办法。那人听上去挺厉害的,他肯定可以找到别人,肯定不止能通过所谓的“黑客P”而达到目的……
安妮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上妈妈留下的那幅油画,向日葵花田无论何时都如此灿烂明媚,向日葵花没有烦恼,而自己终究不是一株向日葵。
妈妈,我该怎么做呢?安妮用手揉了揉眼睛,眼眶和鼻根一片酸胀。
在第一缕清晨的光线钻过窗帘的缝隙照到床尾时,安妮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让她觉得虽然可惜,但必然正确——她首先要照顾好爸爸,才能让妈妈放心。至于其它的事情,不是不做,而是可以从长计议,相信这也是妈妈会给她的建议。
安妮赶紧换好衣服,想下去给爸爸一个亲吻,然后到波维塔那里去告知他自己的决定。安妮一边喊着“爸爸”一边放下爬梯,一格一格地向下爬去时,罗可却没有如平时那般前来给她搭把手,或者直接将她抱下去。
“爸爸!爸爸?”安妮双脚落地,来到了诊室里,却没看见一般都会在躺椅上睡觉的父亲。
难道是出去了?安妮走到那面悬挂着的旧世界美利坚联盟国国旗旁边,国旗后面藏有一面老式电子板,是罗可专门拿来给安妮留言用的。如果他在安妮睡着的时候出门去了,一般都会在板子上写下他去了哪里、何时会回来。
安妮满腹疑问地将旗帜翻开,电子板上果然写了什么,却不似平常那般是一句简单的话,而是很长的一大段文字:
我最宝贝的安妮:
相信这些日子里,你也能看见,我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是一名医生,很清楚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是再多的辐护Q盾都救不回来的。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门店、诊所还有你,都托付给了一位优秀而强大的女性,她会来找你。
我此生过得十分满足,最让我感到幸福和充实的,就是当了你的父亲。圈城后和你共度的这几年,已经是我借来的美好时光。我很心满意足,你绝对不要认为我这一生还有任何缺憾。
放心地去当一名英雌吧,我的女儿。我将在天国与妈妈一起等你——真正的天堂,而不是什么织女的骗局。
不要为我的决定而自责,自从妈妈离世后我就一直想去找她。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有了可以照顾你的人,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况且,比起痛苦地在这个世界上遭受折磨,我宁愿体面地离开。人终有一死,亲人终将团聚,我们的再会只是时间问题。
我手里有试剂,走得很安详。也不要费心找我,我会和妈妈一起,在赛克塔拉湾的海风里自由地翱翔。想我们的时候,就去海边看看。
永远爱你的父亲,罗可
P.S. 乐瑞塔是一位正直善良的女孩,你可以信任她。
安妮颤抖着松开手里捏着的旗帜,她扭头看向父亲挂在一旁的白大褂。那衣服的主人已经不知去向,它胸口的口袋里,插了一朵盛放的白色绣球花。
第三十八章 模仿表演(上)
墨蓝的海浪镶嵌着灰白的边,翻滚着扑向砂砾尖锐的沙滩。天空是浓墨般的阴,白塔上的太阳光线无法穿透云层抵达此处,被厚重的乌云悉数吸尽。从巨大的玻璃窗里望出去,在旧世界时还是热热闹闹的海滨栈道的地方如今已空无一人,没有流动冰淇淋车,没有彩色的棉花糖摊位,只有一只水鸟静静地卧在一处破败的栏杆上,翅膀偶尔一动,不知是垂死时最后的挣扎,还是干脆已经死亡,只是被风吹动了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