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江一下子蹲在地上，捂住脸，好半天没有力气起来。他无比羞耻，无比惭愧。干了那么多年的诈骗，被抓过，被受害人打上门过，他从没真的后悔过，他只会后悔为什么没做得更谨慎。他从没为诈骗本身后悔过。因为他觉得天道不公。天把他生下来了，就该给他一条轻松、快乐、不苦不累的活路。天没给，他就自己讨。
可看到这封信，他后悔了。此生此世，所有的怀疑悔恨，全部相加，也抵不过这一刻的十分之他只在地上蹲了几秒，就重新站起来，开始在张平安家翻找。没时间伤感了，平安危在旦夕。
几个舍友原本站在门口，见他乱翻，都捂着鼻子进门制止。
他们都看到了遗书。
几人立刻叫道：“报警吧！快报警！”
王子江急得跳脚：“报警，报警也得知道他在哪儿啊！”
“你联系不上他吗？”
"我要联系得上他，至于翻他东西吗？"
这时候，一个舍友凑近屏幕，指着其中一句话问："‘自杀真的会传染'....是什么意思？"
大家集体看向那句话，沉思起来。而王子江的眼睛越睁越大。
06
“可有一次，他把我骗到明天大厦。"
“明天大厦？”
“就是他跳楼的地方。
明天大厦！
他跳起来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拉开左手第二个抽屉，把没拆封的苹果购物袋一并拿走。
几个舍友叫：“你干嘛，偷东西啊！”
王子江掏出身份证：“这是他留给王子江的，我就是王子江。”
自离开学校以后，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自豪地宣布自己的名字。
舍友不再阻拦，王子江带着iphone离开小区。
他在手机地图上查到了明天大厦的所在——明天大厦远在城市的另一角，大概当初韩主任自杀时，有意想离单位和家远一点吧。去到那儿，坐地铁要5个小时，打车倒快，一个半小时。
可他身无分文，上哪打车啊！他有心回去，找张平安的舍友借一点，但等了半天，没有一辆快递车进小区。
天擦黑了，不能再等了。他看看手里崭新的iphone，转身走进小巷，进了一家手机维修点。
那老板正在锁门，王子江把iphone12pro递过去：“老板，这个多少钱收？”
老板打量王子江，说：“我不收赃物。”
王子江脸皮充血：“这不是赃物，是朋友送的。”
老板理都不理他，用脚把卷闸门踩到底，开始落锁。
王子江急了：“这真不是赃物，真的，我急用钱，我只要两千，不，一千……他急得眼前发黑。
他分明看见那黑暗里，张平安的生命之灯，越来越弱，就要熄灭了。但他的如簧巧舌，竟丝毫打动不了老板。
或许，以往他能骗人上当，全是因为他躲在网线后，虚构了自己的形象；如今离开网络，暴露在太阳光下，人人一看便知，他是阴沟里的老鼠。
那个异常珍贵的手机，因为被老鼠手摸过，也臭不可闻，没人敢要了。
老板即将离开，王子江一把拉住老板的袖子。老板说：“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王子江剧烈喘息两下，突然笑了。他在黑暗里涩胀着眼睛，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您老好眼力，这个是……是……”他开不了口，这不是赃物！他可以受辱，这手机怎能受辱？
但他一咬舌尖，舌尖出血。血流进喉咙里，腥而咸。那是人的血。他终归是个人，他斗不过世界，他斗不过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的千千万万双眼。那么多眼睛喊他贼，他就是贼，不是也是。那么多眼睛喊他下跪，不愿跪，可不跪，他就穿不多这么多目光的层层封锁，就到不了张平安身边，就救不了人啊！
张平安，他快死了啊！
王子江在心里大叫一声，仿佛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崩碎了。他再开口，一切顺理成章。他听见自己的嘴巴说话，声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
那声音卑顺地说：“这是赃物，是的，您好眼力。您给估个价，我急用钱。”
老板斜睨他一眼，一脸“你还在我这里耍手段"的表情。他一脚勾住卷帘门的拉钩，向上一抬，卷帘门半开。老板率先弯腰进入。王子江吞下含血的唾液，也弯腰进去了。
离开手机店时，王子江怀里揣着一台红米note10，支付宝里有了3000元。他向老板道谢，打车赶往明天大厦。
抵达明天大厦时，天已黑透了。王子江坐电梯来到顶楼，然后走步梯爬上天台。
明天大厦的天台十分广阔，他站在天台极目四望，一片茫然。他又怕张平安在这里，又怕张平安阔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