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这事可能人命关天！”
“人命关天你报个警就完了，”班长继续把他往车间里拽，“我这流水线也关着十几万呢。赶紧上工。”
王子江一闪身，躲过拉扯，正面看着班长。
班长笑了：“怎么，想挑事？”
“班长，我真得走。你扣我工资吧，扣多少都行。”
“老老实实回去上工，”班长用食指戳着他的肩膀，“我当你这话没说过。”
“我真得走！”
“那你就辞职吧。”
王子江惊呆了。要是其它工人，也许此刻摔下静电服，转头就走了。但他不能走。他是背着犯罪记录的人。三个月前，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光找工作，就找了半个月。他不能离开这个厂。
“班长………”王子江哀求。
“上工。”班长指向车间。
第八章 寻找
王子江也看向车间。
那是个很长、很高的铁皮房子，里面绿色革地板，绿色流水线，空调永远18度，不分春夏秋冬。因为电子仪器需要在低温下保持稳定。于是人就冻着，去适应机器。
在那儿，机器很金贵，人不金贵。在那儿，机器在运转，在生产，在活着；而人站在那里，不许说话，不许走动，只有两只胳膊重复机械的动作。人死着。
他是爱热闹、爱说笑、爱懒散的人。现在想起来，他都吃惊。自己居然在这里干了两个月。他居然能在这样的地方忍耐两个月。
他重新看向班长，说：“那我辞职。”
“辞职你就一分钱工资别想拿！你那钱用来赔停工的损失，连零头都不到！”班长脸涨红了。
王子江慢慢脱下静电服，叠整齐，塞进班长怀里，然后扭头朝厂外走。
班长急了，追在后面喊：“王子江！你回来，我把工资都给你，只要你支过今天……”
王子江头也不回，撒腿就跑，一眨眼就出了厂区，把班长甩没影了。
用仅剩的花呗额度买了一张地铁票后，他身无分文。坐在地铁上，他想：“平安，你可千万别干傻事，你要等着哥啊。”
张平安的小区是高档小区，有好几道门禁，处处要刷卡。王子江来到小区门外，保安一看他的穿着，就紧紧盯着他，还拿起对讲机讲话。
王子江走到远处，看着一个送快递过来，他灵机一动，走过去，一边和快递小哥搭话，一边就跟着快递车进去了。
到了楼道口，电梯得刷卡才能按。王子江守在电梯门口，碰见个学生样的人，便露出苦哈哈的脸，说自己是工人，把工具落在客人家了，求学生帮他刷一下18楼的电梯。学生刷了。王子江到得18楼，一按门铃，门就开了。张平安的舍友探出头来。
王子江问：“平安在家吗？我有急事找他。”
舍友摇头。
一个舍友说：“你是他朋友吧？你抽空劝劝他吧，他要再这样，房子就没法住人了。"
王子江问：“他……哪样？”
舍友一指张平安的屋子：“你自己看。”
张平安的屋子，没锁门。一线幽深的黑暗从门缝露出来。王子江走过去一推，门开了。张平安不在家。
门不上锁，而人不在家，这简直又是一个预兆。王子江心口发紧，走进去。
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几乎把他熏出去。他是住惯了集体宿舍的人，什么臭气没见识过，但张平安屋里的臭气，比他过往闻到的还浓。
屋里堆满黑色垃圾袋，袋里散发外卖沤烂的气味，有的袋子已经流水了。桌上满是吃空的外卖盒，有一碗汤，已长绿毛了。
屋子明明朝南，采光极佳，但窗帘拉得死死的，屋里一点光也没有。只有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充电的小绿灯如一只绿眼睛，静静看着王子江。
王子江心念一动，走过去，碰了碰键盘。
屏幕亮起，没有密码。
一个文档开着，是排版很好的黑体字。
"调查组的同志们，你们好，我死于自杀，死因是重度抑郁症。诊断证明在第二个抽屉里。我已服药一个月，也找过心理医生，均无效果。我这一生都在为将来奋斗，以为将来会幸福。可惜我倒在了将来的大门前。
我对不起我的母亲，她为了把我养大，辛劳一生。可是我真的熬不住了，太疼了。抑郁症的每一秒，都像内脏被冷火焚烧一样，五内俱焚，又冷透骨髓。自杀就能止疼。我明白韩主任为什么会自杀了。
我的所有财产，请转交给我的母亲，除了左手第一个抽屉里的红色iphone12pro。这部手机请帮我寄到这个地址，但不要提是我奇的。
德江路自来水厂家属楼2单元16号，王子江收。
检查组的同志，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了。也抱歉给单位添麻烦了。希望其它同事能多注意心理健康。自杀真的会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