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成为韩主任,只要变成韩主任……在好几年时间里,张平安都这么想着。他不敢奢望复刻韩主任的全部,只要能有二分之———不,三分之一,那他一定就能幸福了吧?
他想和韩主任交朋友,又莫名害怕。韩主任像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只需放在那儿,让他看一眼,就能给他无穷动力。他不敢靠近那个梦。他怕一靠近,那梦就像气球一样,“啪”,破了。
每次碰见韩主任,虽只点点头,但他都会开心很久,感觉自己和偶像说话了。是的,韩主任是他的偶像。
他因为韩主任而有了改变的勇气。他相信,村里的孩子,也能有标准的普通话。他在网上找了一个播音专业的大学生,每小时50块,让对方教自己普通话,他还开始听BBC的广播。他为自己买了手表,和韩主任同一型号,花了一年工资。他觉得很值。
一次开会的时候,领导让他上去发言。他猝不及防,腿都软了。上台之后,台下一张张脸,都是严肃的。大领导更是面罩寒霜。他更慌了。
这时,他看见韩主任,韩主任习惯性地笑着。他知道那笑不是给他的,可他就要把它当成是给他的。他一下放松了,开口了。那天他讲得非常之好,像韩主任一样好。讲完之后,众人鼓掌,从不轻易夸人的大领导还说了一句:“小张不错。”
那天他兴奋极了,破天荒买了一罐啤酒、一点卤菜,在自己的出租屋小酌。此前,他只在应酬时喝酒。这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高兴而喝酒。
他对韩主任有过无穷无尽的幻想、无穷无尽的尊重和无穷无尽的渴望。韩主任跳楼后,这些无穷无尽的东西,都干枯了。他噩梦缠身、神思恍惚,只有靠着天师的符咒才能入睡。
讲这些时,张平安很不安。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一个大男人,对另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单位前辈,幻想这幻想那,简直恶心。他神经质地不停抬眼,观察天师的表情。天师表情镇定、目光慈爱,仿佛在说:“说呀。”
于是,他就像第一次通话那样,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他不光把自己对韩主任的想象全说了,还说了与驱鬼完全无关的生活上的烦闷。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永远发愁的母亲……还有那个恢弘壮丽、却迟迟不来的“将来”。
他讲得自己都脸红。傍晚6点,他嗓子哑了,也没话说了。他去盥洗室洗脸,平复好心情后,回来问王子江:“天师,这些资料,够驱鬼了吗?”
王子江看着手机上的时间,非常满意,连声说:“够,太够了!”
“那我们……”
"这就开始。你坐好,我把韩主任叫出来……"王子江在床中央盘腿坐好,手掐法诀,假装念咒。片刻后,他突然说:"来了!"
韩主任来了?
张平安汗毛倒竖,只觉屋里温度都冷了几分。他东张西望,什么都看不到。
王子江笑了:“有我在,他没法现形。”
张平安跟着笑了,略微放松。
王子江对着身侧的空气道:“韩主任,平安一直都很崇拜你。”
张平安一下浑身刺挠,他是这个意思吗?好像是这个意思。但说这么直白,也太…他脸皮火烧。
王子江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不住点头,对张平安说:"韩主任早就知道你的心思。其实他也琢磨过你。”
张平安呆住了。这不可能。
王子江说:“你没话跟韩主任说吗?”
张平安茫然开口:“说什么?”
王子江说:“说你想过正常日子,让他别缠着你。”
第六章 新生
张平安正要开口,喉咙却噎住了。那些柔和的、讨好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你也在琢磨我吗?那你琢磨的结果,就是日夜害我,要我去死吗?你竟如此--
他努力控制,但声音仍旧起尖发颤:"天师,他要害我,我说不要,就有用吗?不会吧。他既然琢磨过我,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只是单纯……单纯柿子捡软的捏吧!单位里其它人,都有靠山,就我没有,我农村来的,所以他害我,不害别人。那些真的欺负过他的人,他都没有害,我这么……
这么崇拜……"说出崇拜二字,张平安心口一痛,弯下腰去,喘了好几下,才继续,"他却只害我……"
王子江心惊,连忙打圆场:"你误会了,其实鬼跟人一样,死了之后,阴阳两隔,看人间就影影绰绰,很多东西看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会吓到你。"
“真的?”张平安不信。
“我骗你干嘛?”王子江说。
“可有一次,他把我骗到明天大厦。”
“明天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