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茜忍不住打趣:“怎么回事啊,是社团里的学弟学妹不够可爱,得不到陈学长的关心吗?”
直到何乐为换好衣服出来,陈政年都没理她。
“好,那我们继续吧,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何乐为边点头边说“好”,大概是眼睛看不见,他一点儿也不怯场,侃侃而谈,声音绵绵的,听得很舒服。
“我叫何乐为,何乐而不为的何乐为。我的眼睛,是在我6岁那年坏的,那时候出了车祸,医生说是脑外伤引起的视觉中枢神经损伤,专业的东西我不太懂,反正就是看不见了,但是能感受一点光。”
“突然看不见,你当时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害怕吗?”季晓茜问,她希望深入地了解盲人的内心想法。
害怕么?何乐为摇摇头,他永远都忘不了醒过来那天,姑姑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抽泣着告诉他要振作,起来送他父母最后一程。
“很痛苦。当时,当时,我的父母也在车上。”
何乐为沉默一会儿,季晓茜不由屏住呼吸,预感会有某些不好的结果。
“他们去世了。”
猜测得到验证,季晓茜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没有问过,相反,她在出发前的那天夜晚,特意短信联系何乐为,询问协会上家里去拍摄的话,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家人。
何乐为表现得很自然,只说不会,家人都不在家。
她以为是他为了拍摄让家里人回避,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
季晓茜狠狠剜了陈政年一眼,这种事,陈政年怎么能不事先跟大家说!
事实上,陈政年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盲人使用“Be your eyes”通常是到了走投无路、身边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依靠陌生人。
何乐为家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陈政年是知道的,但那会儿他没有精力去细想,也没兴趣了解。
何乐为勾起个浅浅的笑,自顾自继续说:“然后我就被送到小叔叔家去了,过了应该有十年吧。”
陈政年不知道他是怎么长成今天这般模样的,经历沉重的打击过后,还能天真得像个小孩。
季晓茜不动声色收敛了情绪,继续问:“那你当初是怎么调节自己的呢?”
“其实处理好父母的后事之后,我就开始接受不了自己失明的事实,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上天没有把我和他们一起带走。独立生活变得很难,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好,走路也不敢一个人走,吃饭也需要别人一口一口喂。”
“那后来呢?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积极乐观的?”
何乐为先是惊讶,反问说:“我积极乐观吗?”
季晓茜笑了,“我没见过比你更乐观的盲人。”
“是嘛?”何乐为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没那么乐观啦。那时候差一点就死了,感觉活着跟死也没有区别。”
“后来有一天,我去医院检查眼睛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女孩。”
何乐为微微扬着头,家里没有空调,他鼻尖积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无神地望着上方,像是在回忆。
那天,他坐在医院走廊上,小叔叔取了报告单,在诊室里单独跟医生说话,不叫他听见。
他觉得很难过,想哭,也想死。
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声音甜甜糯糯的,是个小女孩。
她兴奋地蹿在他周围,不停问他:“我的裙子好看吗?”
何乐为顿时更想哭了,鼻头一阵酸涩,哽咽道:“好看。”
他听见女孩乐呵呵地笑,仿佛课本里描绘的“银铃般的笑声”走进现实,叮零零一串串落在耳边。
何乐为也渐渐被感染,心情平复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女孩爬上椅子,坐到他边上,用世上最纯洁童真的语气问:“你看不见吗?”
很单纯的好奇,没有恶意。
何乐为应声:“嗯。”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摸一下。”
女孩忽然抓起他的手,放在裙摆上,很柔软的触感,和以前妈妈送他的布偶小熊一样,滑滑的。
小孩儿的手也很软,稍微一摁,就能陷出小坑。
指尖在裙摆上慢慢划了一圈,只是刹那间,阳光如有实质,暖暖地打在身上。
“我没有眼睛,但是我还有手,有触觉,有嗅觉,有听觉,和味觉,这就已经是幸运了。”何乐为脸上挂着笑,眼尾也随之弯弯。
世界是黑色的,但他也可以五彩斑斓。
“那天之后,我就想通了,我要活下去呀,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摸过呢。”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沉默以及某些志愿者发红的眼眶。
陈政年静静地注视他,那双无神却能覆上笑意的眼睛没能看出来端倪,他也许真的不在意了,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