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回忆再次涌入脑海,不过很快纪行初就意识到了这是早已被他忘记的陈旧回忆。
母亲生病了,每晚都在不停咳嗽,那时她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每天都在玻璃厂工作,玻璃厂旁边是一家专门制作石质器皿的小作坊。母亲手很巧,除去上班,她还会去石器厂兼职……
恍惚间,纪行初忽然想起来了,其实母亲并非因为无力负担孩子才狠心将他们抛弃,她之所以会把兄妹俩送去福利院,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得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间。她想要在自己尚能行动的时刻为兄妹俩先铺好路,只是没有钱,所以福利院是她唯一的选择。
尘肺病……长期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作业,母亲的肺早就已经出了问题。所以她才会没日没夜地咳嗽,所以她才会经常吐血。
纪行初突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直到此刻他才重新记起?甚至后来当兄妹二人在福利院受苦,他还会在心里默默怨恨母亲为什么如此无情地抛弃他们。
……
恍惚间,他突然全都想起来了。
原来自己其实是故意忘记这一切的。
他知道母亲生了重病,可他并不愿意接受母亲会死的事实,所以他宁愿忘记这些,哪怕他和妹妹会怨恨母亲的不告而别,但至少他能说服自己母亲一定还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好好地、自私地独自活着。
只要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虽然一家人不在一起,但分开活着总好过死在一起。
他宁愿母亲可以足够自私地放弃他们,也不希望母亲死。
……
纪行初突然看到了纪然,看到了那个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的妹妹。
她像一朵布满晨露的玫瑰,在盛开的下一秒就立刻枯萎。这些年他拼了命的赚钱,不过只是希望可以再多留妹妹一点时间。
现实再次回到了眼前。
纪行初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开始麻木,他好像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可不知为何,一种奇异的平静掳获了他,心底传来一个声音:「一直像现在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一直以来不肯放手的只有他自己。
母亲也好、妹妹也罢,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她们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有他一个人从头到尾绝不认命,但是这又如何呢?在命运面前,他不过只是一个愚蠢的小丑。他执拗地不肯放手,命运却并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转移分毫。
纪行初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可是,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一部分的自己早就随着母亲的离去而消散,另一部分则因纪然的沉睡而深眠。行走在江湖之上的纪行初,从头到尾只是一具破碎且奄奄一息的躯壳而已。
他只是表面上强撑,内心的希望早已破灭。
但好像并没有太难过,因为相似的结局早已在心中预演千万遍,当一切真正到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理所当然。
像尘土复归于大地,像雨水落进海里。在他眼里,死亡似乎不再是一个令人惧怕的悲惨结局。
纪行初闻不出福寿螺的腥臭味,也感受不到魔化物正在侵入他的躯体,他体会不到疼痛,身体虽然麻木,但心中十分平静。
死亡正在欢迎他,就像巢穴欢迎离家太久的倦鸟,而在不远处,纪然正在对着他微笑。
***
当骆遥发现纪行初的时候,他已经陷落在泥沙里,只有半边身子还露在外面。纪行初脑袋低垂,像是正在打瞌睡一样。
骆遥刚才在放映厅里看到了自己此前从未见过的片段,他在恍惚间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拼命给注射了好几支精神恢复药剂。只可惜他还是不够警惕,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福寿螺伪装成的场景瞬间融化,它们将他扔了下去。
他在半当中摔到了一块石板上,紧接着一路坠落到地底。骆遥忍着伤痛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恢复药剂,心想:我要赶紧找到木琪。
地底下很暗,只在很远处有些许亮光,骆遥不敢贸贸然照明,只能朝着有光线的地方走,期盼可以和队友相遇。
他的头盔通讯已经失灵,手环也发不出任何讯息。他只能顺着光线盲目地走,然后,他就看到了半个身子都嵌在泥沙里的纪行初。
“纪行初?你没事吧,快把手伸给我,我拉你起来。”
纪行初垂着脑袋安静不说话。
骆遥之好上前一步,可当他刚想用手扒开吞噬他的泥土,纪行初却立刻开口警告他:“别动。”
骆遥停下动作,问:“如果我不动,那你要怎么才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