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菱玉转过身去,捉裙欲走,却被许淳急急唤住:“阿玉!”
“你以为爹就不想你娘吗?我也希望她活着,可当年我不得不那样做!”许淳紧紧抿了抿唇,隐忍得两腮发福的横肉微微颤动。
许菱玉顿住脚步,侧眸望他,不发一言。
许淳眼圈发红,一颗心像浸在黄连汤里,继续道:“当年你娘一夜未归,我和差役们找了整整一日,才在清江下游的芦苇丛里找到那具女尸。那女子脸磕烂了,辨不清面容,体型与你娘极为相似,身上衣裙
皆是你娘前一晚离家时所穿的,不止是我,就连姚芹也觉得那定是你娘。”
“姚芹与你娘主仆情深,根本不忍心多看一眼,我又何尝不痛心懊悔?可我得体你娘换衣,让她干干净净地走。”
说到此处,许淳抬眸,眼睛红得骇人:“就在换衣的时候,我发现那女尸右肩没有小痣,那不是阿茴!”
“你既然认出不是,当时为何不说?!”许菱玉忍不住斥他。
许淳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阿玉,我不能说啊。所有人都看到她穿着你娘的衣裙,若我说她不是,你可知意味着什么?阿玉,你是个女儿家,我又是官身,我不能让你有个失去清白的阿娘。”
听到这话,许菱玉只觉荒谬,她思索多年而不解的真相,竟是这样。
突然,她想到一种可能。
许菱玉盯着许淳,语气尽量缓和下来,仿佛能理解他的苦衷,温声问:“后来我娘可曾回来找过你?”
会不会阿娘曾经回来过,但许淳说了什么看似深明大义的鬼话,把阿娘赶走,让阿娘有家不能回?
哪知,许淳摇摇头:“没有,一次也没有过,这些年来,你娘音信全无,我也想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
“阿玉,若你能找到她……”许淳声音戛然而止,他唇瓣翕动,喉间被莫名的情绪堵住。
若阿玉找到孟茴,他还能奢望回到最初么?
会的,一定会,如今阿玉知道,他没有伤害孟茴,也明白他的苦衷,定会原谅他。
许淳满含希冀望着许菱玉。
迎上他这样的眼神,许菱玉只觉可笑至极。
阿娘没回来,是因为她“死”后不久,许淳就迫不及待把韦氏娶进门做续弦,彻底伤了心吧。
没有回来带走她,是因为觉得她跟着许淳,身份、清誉会好一些吗?
许菱玉无法确定,但幸好阿娘还活着,且默默祝福着她,她一定有机会亲口问阿娘。
“许大人以为,把我放在前面说,便能掩藏你的卑劣自私吗?”许菱玉语气不紧不慢,并不咄咄逼人,却比盛怒骂许淳,更让他难受,她温声揭开许淳自以为忍辱负重的遮羞布,“许大人,是你自己不相信阿娘的清白,不希望她回来坏了你的官声。”
“这小小县丞的位置,对你来说这般重要,女儿只好祝你在这位置上坐一辈子了。”许菱玉丢下这句别样的“祝福”,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日头正烈,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将肮脏的心思全部照透,无所遁形。
许菱玉走在烈阳下,只戴着轻纱帷帽,眉眼晃得微微眯起,但她忽而有些喜欢这炽烈的季节了。
回铺子里,接到金钿时,金钿悄然将那装着红丝料的荷包还给她,轻声禀:“小姐,我跟王掌柜打听过了,这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料子,咱们铺子里也有一匹旧货,我特意拿着比对过了,颜色、纹路都寻常。”
“嗯。”许菱玉点点头,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不过,她还有线索可以试试。
许菱玉先回去取了写着阿娘字迹的丝带,又匆匆出门:“走,去凌烟书坊。”
书坊掌柜虽有市侩气,但也算是个讲究人,许菱玉从前光顾书坊时,曾听到掌柜的跟人讲,作画、写字用什么纸、什么墨好,说的头头是道。
清江县内,市面上售卖的墨,他兴许了解得比秀才多些呢?
许菱玉进到书坊时,人有些多。
她如往常一般,让金钿去临窗的雅座坐着喝茶等她,她自己去书架侧挑书。
等人散去些,不太多了,她才拿着新挑的话本,走到柜台前。
“许娘子挑好了?我来算算。”胡掌柜笑着接过去。
拨动盘得油亮的算珠,一本一本算价格。
待他算好,许菱玉也不还价,干脆利落解下荷包,数好银钱给他,分文不少。
拿到包好的书,她却不着急走,状似无意道:“诶,对了胡掌柜,听说你对笔墨颇有所得,劳烦替我瞧瞧这字用的什么墨?我看写在这料子上很好看,回头我也买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