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正是放贷的日子,好些人家等着借些钱,先把年过了,也好添个肉添碗酒,给孩子备件新衣裳。
方俊才可闲不得,彩排完迎亲的路,就匆匆赶回钱庄。远远瞧着钱庄门口三五人排着队,笑得志得意满,指着人群对身旁小厮道:“瞧见没有,这可都是咱们的“庄稼”,等他们收成了,也就是咱们收成的时候。”
“是!少爷说的对。”小厮什么也不懂,只知道重重的点头。
“几时了”方俊才摸出怀表,睨了一眼:“呵,走,酒楼打个尖,吃完饭去看看咱新买的穷命鬼。”
这有了借债的,怎么少的了讨债的。方俊才买通了警署,从监狱里头新买了几个人作打手,那可真真是拳头够硬劲儿够狠。
方俊才很是满意,小厮看着这些亡命徒,凶戾的眼神臂上的刀疤,双腿直打怵,哆嗦着往后缩。
方俊才哈哈大笑,在小厮的胸口用力拍了三下,豪气万丈:“做大事。”
离出嫁只剩最后一天。
谭五月刚咽下一盅药,苦味麻木了味觉,整个屋子都熏起了一股子药材的气味。谭五月推开了窗,扎人的寒风卷进来,刮进了眼里。
这日子还真够煎熬的。
可是眼见着,也快熬到头了,起码这一段熬到头了。
芸儿三步并作两步把窗关上:“小姐别吹风,刚喝下药就躺会吧。”
说罢,回到桌边,继续剪那大红色的窗花,锋利的剪子横一下竖一下,一对毕恭毕敬的“囍”字。
“我都躺一天了。”谭五月把手炉递过去,“帮我换些炭吧,凉了。”
芸儿接过来一摸炉壁,果然凉了:“奇怪,明明添过炭了,怎么烧的这么快。”
出了屋子,将门锁好,反复检查了几遍,又吩咐门外的人看详细了,才匆忙赶去库房。
谭五月轻手轻脚地下床,脱下了皮裘大衣,又脱下了中衣,裹着的温度便瞬时被冷气侵袭。桌上的剪子银光锃亮,沾了一些红色的剪纸碎屑。谭五月轻轻拂去,将剪子拿了起来。
那边芸儿找到了库房掌事的家丁,将炉盖打开,闻见一股子怪味,倒出来一看,炭饼全湿透了:“这炭受潮了,奇怪。我把这炉晾晾。”
芸儿嗅了嗅,想起来小姐屋里的药味,疑惑地拧起眉。
不多迟疑,提了一个梅花形的铜炉,雕琢得如园中的花墙镂窗一般雅致,先给病恹恹的谭五月送去。
没走两步,两个家丁头挨着头,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
“你懂什么,做生意,哪有不逐利的。何况,一个借一个还,天经地义。”
“可是,谭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哪禁得住闹。”
“书香世家,能当饭吃吗?老爷要是不做生意,谭府这门老早倒咯。再说了,借钱给百姓渡过难关,那可是济世的生意,那才是谭家的大家风范。”
芸儿轻咳一声,看了看四周,轻声问:“出什么事儿了?”
两个家丁转过头来,都是二十岁上下的模样,和芸儿在一个院里长大的,没把芸儿当外人:“今天啊,有个人来闹事儿,说借了方家的贷,利滚利翻了整整五倍,掏空家底也还不起了,让老爷帮忙,还说两家马上要结亲,老爷要是不说句公道话,就是和方家一起逼死他。”
“老爷怎么说?”
“老爷没出面,借故说外出了。孙婆说,再碰见这种,拦在门外就好了。两家要一块做这档子生意,不能开这先例,不然以后一个个都上门闹。”
“也是。”芸儿跟着点头。
家丁笑着凑上来,摸了摸手炉,怪暖和的,刚好的温度,一点也不烫手:“用上这么好的暖炉了?”
“去!”芸儿这才想起来屋里的谭五月,“我给小姐送去,你们说话可小声点吧!”
屋门紧紧闭着,谭五月支着身子靠在床榻上,发丝散落下来,垂在脸侧,漆黑的眼眸一如平常安静,一声不响地看着墙上的一幅字画。
尽管披着羔羊皮,仍能看出她消瘦了不少,说骨瘦如柴也不过分。
芸儿想着刚听来的故事,脑海里不禁浮现起“福祸相依”四个字,叹了口气。
这可不能让小姐知道,若不然更不嫁了。
手炉小巧玲珑,盈盈可握,谭五月双手捧着,声音平淡:“辛苦。”
芸儿看到床头的药碗已经空了,底面浮了一层深棕色的药渣,将碗端走换上了暖和的枣茶。事情一一做妥,又坐回桌边,耐心地裁剪剩下两叠红纸。
等红纸全都变成了花式各样的图案,芸儿的指尖已经蹭了一层嫣红色。
腰酸背痛的。而谭五月背对着她,屋子里安静得不像话。
收拾了桌上的窗花,芸儿把靠在墙边的板床放下来,想要小憩一会。却总觉得忘了些什么,在屋里逡巡了几圈,好不容易从脑袋里搜刮到一件要事:“小姐,阿婆交代了今天要沐浴,我这就叫人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