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如此,户部尚书稳重有余,进取不足,兜兜转转总是难入内阁,再等五六年便该致仕。
朝中政事多有棘手,要想变更非一朝一夕之功。
容璇回到自己的椅上,取过方才未读完的书,翻开后一时迟迟未动。
“陛下仍有烦心事?”她体贴开口。
祁涵轻摇头,无需她一同烦忧。
秦让带人奉上了茶点,将帝王已批阅的奏疏发还六部。
祁涵未动茶盏,内阁昨日呈上书案,近七年丈量全国土地,新修黄册与鱼鳞图册,共清出未缴纳赋税的田地三百多万顷。
地方百姓多有献田于地主豪绅者,只因朝廷法度,官绅士子酌情减免赋税徭役。百姓将土地挂于他们名下,只向他们交租。
各处土地兼并隐有加剧之势,赋役负担不均,税收繁琐。
国库尚算充盈,无外乎是因为连年风调雨顺,少有饥馑,又无外战。
时局如此,趁局面尚未不可收拾,需防患于未然。帝王御笔落于一处,沉吟:“该当如何?”
“嘉定九年,内阁次辅刘桂刘大人上奏过一封疏案,倒是有些启发。”
女郎清悦的声音自然地接上,直到与御案后的帝王目光相撞时,容璇才惊觉自己的失言。
她停了停,还是将剩下的半句说完整:“通计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
容璇也是在户部档房无意翻阅到刘大人二十年前的手书,拜读过后大为叹服。
刘大人意在全面丈量全国土地,进行赋役合一,简化税制。
简而言之,便是将徭役合并入田赋,占有土地多者多应徭役,多缴赋税,不再按一户人口多寡缴纳税收、摊派杂役。
如此,亦可遏制土地兼并之风,贫者能有立锥之地。
但彼时全国鱼鳞图册陈旧、混乱,要想做到刘大人所言无异于天方夜谭。兼之此法触及官绅地主利益,反对者无数,很快便不被提及,尘封于户部。
但眼下不同。新编纂的鱼鳞图随时可呈于帝王案头。新帝即位,万象更新,朝中上下早便不是仁宗在位时的光景。
容璇笑了笑,想起自己的身份,拈了一块糕点掩饰过去,不再多言。
在其位方谋其政,户部事务早与她无尤,多思无益。
天色晴好,御书房中安静下来,一时无话。
第28章 规矩
直到内廷总管请见, 方打破了屋中沉闷。
太后娘娘凤驾不日回銮。宫中迎驾一应礼数齐备,内廷特呈来供陛下御览,再行添改。
祁涵略略阅过,并无疏漏, 便交由内廷安排。
“奴才领旨。奴才告退。”
仲夏时节, 除过寻常的果脯点心,膳房今日午后还备了两盅酥山来。
白釉暗花的高脚碗中, 底层先铺一层碎冰, 接着覆盖上牛乳与酥酪。新鲜现做的樱桃酱将酥山的颜色调和得煞是诱人, 最上头还插了一小朵鲜花做点缀。
容璇舀了小勺入口,冰凉酸甜, 惬意且清凉。
搭配着酥山,还有咸甜点心各三盏。
今日提到的户部要事随着酥山慢慢化去,只是三载户部为官,到底并非空梦一场。
祁涵合上奏疏, 二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了此事。
……
夜色如墨, 汉白玉池中水雾氤氲。
向菱与向萍捧了寝衣候在屏风外, 望望沙漏,娘娘沐浴的时辰似乎已比寻常迟了两刻钟。
不过陛下尚在书房理政,无需催促。
沐浴池水已微有些凉,在夏夜里倒是无妨。
容璇闭目养神,近日寿安宫已在重新洒扫布置,改换夏令陈设, 想来太后娘娘回宫之期便定在这几日。
她与这位昔日的中宫之主不过一面之缘,印象中是位极端庄华贵的妇人, 不易亲近。
先前她也问过明琬宫中的嬷嬷,加上容夫人出嫁前提点她的, 太后娘娘乃平阳侯府嫡长女,出身显赫,更是敬宗亲自选定的儿媳,先帝继位后便正位中宫。言太后执掌后宫二十余载,上下敬服,从未有过差池。
秦氏那时语重心长:“太后娘娘稳坐中宫之位多年,哪怕陈贵妃再如何盛宠,都未能问鼎后位。我朝重孝道,太后娘娘膝下更是唯有陛下一子。民间婆媳尚有诸般讲究,何况太后娘娘乃一国之母。你入宫后且万事谨慎些,务必要好生侍奉太后,切莫忤逆。”
容璇听一半留一半。她名分上是宁远伯府的女儿,秦氏盼望着她能给容府带来荣光。至于其他的,便是遇事委曲求全,忍字为先,她听听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