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失眠很久了。
只要一空闲下来，过去与父亲相处的时光就会跃然于眼前，不想去想，可脑子也会自己转。
她完全被控制住了。
如今，哭出来了，她心上的石头就减了一半。面对这样美好的夜空，她再不感到负疚了。
回到教会医院，里面的灯熄了一般，走到文雪住的地方，里面也是黑的。她以为她已经睡了，原路往回走时却遇到了文雪身边的宫女。她说自己刚陪皇后去了前面的教堂。
“娘娘前脚走，您后脚就来了，”小宫女伸着懒腰说：“您要早一点，两个人兴许就碰上了——”
说完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忆美看她这副模样，以为已经很晚了，可自己又没带表，于是问：“现在几点了？大家都睡了么？”
“那倒有，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奴才不知道。虽然娘娘临走的时候让奴才看来着。”
“那怎么还不知道？”
小姑娘不大好意思地笑着说：“但奴才看不懂洋字码，娘娘教了好几回都没记住。”
忆美看她憨憨的样子很可爱，伸手摸了把她的留海。
小姑娘皱皱鼻子，做了个可爱的鬼脸。然后又说：“娘娘睡得早，现在还没困，那就是时候还早。”
“那你怎么困成这样了？”
“奴才一直是白天执勤的，今天梅子说身上来了那个，我才替的她。”
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忆美刚走到教堂门口就看到那个姓连的军官在那儿徘徊，后面还跟着一个士兵。
他正在抽烟，看到忆美来了，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并没有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和忆美打招呼。他的目光在来人的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就眼望别处。倒是他身后的小兵见到忆美后瞠目立正，赶紧她把教堂的门锁给扭开，忆美冲他笑笑，闪身进去了。
侍卫官瞥了手下一眼，冷冷地说：“你瞎献什么殷勤，她可是皇上的人，轮也轮不到你！”
话音刚落，忆美忽然探头出来，把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刚吸进嘴里的烟就冲动上颚去了，呛得他连连咳嗽。
“连侍卫长，”忆美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说：“以后在别人背后嚼舌头你得记住一条——”
“……”
姓连的舌头僵得卷都卷不动。
“那就是千万别被当事人听到。”
连侍卫长顿时狼狈不堪了。
小兵看长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低眉忍了半天，还是“扑哧”一声笑了。
这间教堂的门帘不大，可纵深的建筑解构却让它的面积看起来远比人想象的要大。再加上内部的装潢是努力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的宗教气氛，而两边装的又是巴洛克式的高大窗户。外面的树叶随风而动，黑影透射在幽幽的烛光下，圣母的塑像高高在上，她扶着胸口在神色悲伤。
忆美走在这里，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好像自己要受到末日的审判一样。
文雪就坐在最前排，她身体前俯，一动不动，从背影来看，她就像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可忆美知道，文雪从来没有宗教信仰的。
她所信仰的只有家庭和——感情。
忆美缓缓地走过一排排的座位，直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她也没有反应，依旧蹙着
眉闭着眼，心里默诵着什么。
桌上蜡烛上的火苗在一簇簇地跳动，这让她脸上阴影时隐时现。
忆美轻轻地坐在她右侧的作为上，静静地观察她。虽然她们之间隔着一条走道，但她仍能看到文雪侧面的线条，和她垂下的睫毛。
她不想去打扰她。
“姐，”她突然开口了，尽管姿势不变：“你为什么不祷告？”
“我，我不信教。”忆美愣了愣说：“我记得你好像也不信吧。”
“我不信。”文雪松开了自己十指紧扣的手，仰视着前方的圣母，意味深长地说：“我以前
不信，以后也不会再信。但就是今晚，今晚我信她。”
“为什么？”
“因为你不在。”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忆美的身上：“而今晚，我却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可
你偏偏不在。”
忆美疲倦地抚了抚前额，抱歉地笑道：“实在是因为有急事，我脱不开身……”
“我知道，你有病人。”文雪平静地说。
“对，有病人。”忆美点点头，倚在桌边回答道：“因为太紧急了，而医院里的那些医生觉得无法胜任，才需要会诊，不然他们也不会把我叫过去……”
“那个病人，”文雪看着她的眼睛问：“是毓峰，对么？”
忆美正在拢发的手略微地停了一下。
“你听谁说的？”她表情仍很镇定。
文雪却没回答，她只问：“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