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三哥丢下她与人骑着骆驼走了的事又讲了一遍,二哥果然与阿姐、爷娘不一
样,他没有笑话她,只是看了她良久,便牵着她往外走去。
她不知道二哥要带她去哪,但二哥此刻的脸上也很严肃,和大伯一样,她忽然有些害怕,想抽回手,偷偷溜了。
二哥蹲下身,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定在原地,指着园子里假山石上躺着晒太阳的三哥,板着一张脸对她说:三郎不是在那,敏敏,谁教你说谎的。
她瘪着嘴,一股酸意从心头升起只涌上鼻腔,倔强地申辩自己没有说谎。
二哥见她说谎还不肯承认,不知从何处寻来戒尺抓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打起来。
她“哇”的哭出声来,叫嚷着要去找阿姐,二哥拉着她不放,又说:阿姐走了,谁也帮不了你。
阿姐走了……
像是脑袋被重击了一下,她在恍惚间好似想起了什么,看看二哥巾帽素袍已是弱冠之年,看看自己圆短的手指渐渐抽长,心底已经有一个确凿的念头在那——她六岁了,阿姐确要去北地了。
但她仍有些不信,三哥不是还在吗,阿姐怎么会走呢?
她朝着对面假山石上的三哥大喊救命,三哥支起身朝她看来,目光悠然恬淡,与他在街上一眼扫过的那些行人并无二致。
她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园子,但除了他们三人,并没能将其他人引来。
二哥的责罚还在继续,手心已经印着一道条形的通红的痕记,疼痛也随着红印一道道加深,她只能继续叫唤三哥,试图能将他唤醒。
终于,在她一声声凄厉的哭叫声中,三哥动了。他从假山石上跳下来,迈着悠闲的步子缓缓走来,叫过二哥,不知与二哥说了什么,二哥看着她深叹一口气,将她交给了三哥便离开了。
她满腹委屈的仰头看着三哥,目光哀怨,语调尖利的问他为什么把她丢下,又为什么没有在二哥动手打她前站出来帮她。
三哥默然看了她许久,没有回答,反而问她:那你呢,为什么说谎了?
三哥面色肃然,语调沉缓而严厉,有片刻她觉得眼前人还是二哥,心里吓得一颤一颤的。
但三哥冰冷的诘问让她回过神,缓了一会回过劲来,不服气地大声喊道:我没有说谎,明明是你的错,是你丢下我的,我追了你好远,还一直叫你,你头都不回就走了,就是你的错。
说完这些话,她就转身跑开,她要去找阿姐,找阿娘、还有阿爷,可是她找遍了阿姐曾经待过的地方,都没有阿姐的影子,阿姐真的走了……
熟悉的记忆从她脑中划过,熟悉的恐惧也在向她涌来。
她又匆匆赶回阿娘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阿爷的怒斥声。
庭院里跪着两个人,是玄素和芙蕖,阿爷正举着一把熟悉的戒尺抽打她们的手心。她握着还被打过有余痛的手心,去求阿爷,阿爷怒视着她,埋怨、憎恨、还有厌恶,让她觉得越来越熟悉。
她没敢往屋里去,就地跪下抱着玄素和芙蕖,替她们挡下阿爷的戒尺,高声朝屋里唤着阿娘。
一息,两息,三息,内屋门边走出一个人来,她定眼看去,确是阿娘,正要起身飞扑过去,却听身后阿爷一声高喝:混帐东西,还敢提你阿娘,你阿娘就是被你气死的。
不是的。她咬着唇,指着内屋门廊下站着的阿娘,向阿爷申辩:不是的,阿娘还在,她就在那儿……
说话的间隙,不经意间她瞥眼顺着自己手指向的方向看去,门廊下阿娘的面容在她的注视下像烟尘一样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青予的模样。
她震惊地定在原地,熟悉的记忆正在朝她奔涌而来,来不及悲痛阿娘的离去,她只求青予不要消失的那么快。
可事与愿违,她踉跄着步子扑到青予身边,想说的话有很多,想问的事也很多,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问不出。
渐渐地,她看着青予注视着她的目光从怜爱转而变得失望,终于长叹一口气,埋怨道:你不该说谎的。
语罢,她错步走下台阶,与玄素、芙蕖站在一处等着阿爷示下。
阿爷冷眼看过来,哼了一声,将手中戒尺往地上一掷,将三人赶出院子去,自己也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院门去。
这一刻,仿佛是有人将她的脏腑挖空,又填了一块巨石,她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脉搏,却又觉得心口闷堵,步履沉重得像是与地面融为一体,及至艰难追至院门外,浓厚的迷雾将她层层围住,叫她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吞噬,而她也渐渐想起了过去近十八年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