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她回到西域的时候,宁知越已在西域待了有半年。她得知陈玉出事,晓得陈玉就是宁知越之时,也被吓得慌忙叫人去打探消息,想不到昔年围着自己转圈圈,又用肉乎乎的小手去拉着她的手,将她拖到宁知明身边时笨拙又伶俐的模样,她想象不出那样一个鲜活可爱的小丫头怎么会这般突然就没了。
她叫人去打听缘由,方知她早随阿爷回了南漳县,又逢家中惊变,没了母亲,被至亲之人憎恨,以致意志消沉,心中愧疚,折磨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消瘦非常。
直到在西域再见,敏敏还活着,这与她无异于是惊喜,只即便宁知清与宁知明先后极力的给她调养,她见到敏敏时,依旧觉得她太瘦了,小脸尖细,衣宽带松,白到惨然的面色,像是打娘胎里出来的病弱不足。
后来宁知明告诉她,若见到半年前的敏敏,只会更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亏欠于她。
敏敏肖似其母,当时的她却不同于陈夫人身上那股南方女子的温婉柔弱,就只是干瘦到脸上薄薄一层皮罩着底下那层凸显面目的骨架,皮肤仍旧是白,却不是记忆里的白皙红润,而是与冰天雪地融为一色的那种惨淡冰冷,只一阵风轻轻的一
吹,就有永远倒下并被卷走的可能。
那一日的雪地里,宁知明怔了许久才敢上前,也是那时才清楚地看见宁知越即便形容大变,只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还未尽灭,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满怀希冀却又怯生生地问:“三哥,我错了吗?”
即便只是与她转述当时的情景,宁知明也因此哽咽许久,与她说:她深愧自己害死了母亲,又想了十多年始终想不出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施绮知道陈夫人的死,听说是因与敏敏起了争执,气恼之下回了屋,等第二日早上身边仆婢去敲门,发现她陈尸梁下,身体已冰凉多时了。
至于争执的内容,她听宁知明说,是陈兴文回到南漳县,挖空心思要从仕做官,勒令宁知越改名换姓,弃掉从前在宁家养出来的游荡不羁的性子,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好好学规矩,更要她从此断了与宁家的往来。
宁知越从小由宁知清教养,又是被宁家人娇宠着到了六岁,宁家人于她也并不像陈兴文与宁公兄弟之间的感情淡薄,反而也是她视之为至亲的家人。
骨肉血亲逼迫自己与情理上的至亲决裂,宁知越小小的年纪,想不通也做不到,又或许是应了当初宁知清特意为她取的名——“越”,是超越、超出,也是逾矩、逾越,希望她能有一个不一样的将来,不必守着规矩教条拘束的过一生,宁知越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虽是被迫换了名字,但于她并没有多少影响,仍旧是我行我素与玄素跑跑跳跳,一旦没了陈兴文与陈夫人的关注,她便与玄素偷偷摸摸溜出府去。
直到有一回,被陈兴文发现此事,不仅怒斥责罚她,还将与之伉俪多年的陈夫人也斥责了一顿,令其对宁知越更加严厉的管教。
便是这一回,陈夫人知晓丈夫是真动怒了,对着宁知越一阵唉声叹气,打算带着她去慈安寺静静心。
陈夫人性情柔和,在越州时,陈兴文不在身边,宁知越如何教养由她做主。她见宁家家规森严,宁知清却又是那副洒脱直率的个性,便不觉得宁知越被如此教导有错,见宁知越开朗活泼,也颇为欣喜。
但回了汜州,陈夫人也又成了那个以夫为天的王氏,陈兴文如何要求她,她心中虽也明白根源何在,但却丈夫劝不来,只能要求宁知越乖乖听话了。
起初陈夫人如是与宁知越说了数次,宁知越都是阳奉阴违,等到陈夫人郑重其事地要求她一定要如此,宁知越也犯倔了,一定不肯答应,因此将陈夫人气得不轻,只道当初不该将她交给宁知清抚养,以至于养出如今这个恣意妄行性子来。
宁知越不觉自己有错,更不觉宁知清有错,而陈夫人更不该因此责怪宁知越,为此与陈夫人辩驳了两句,惹得陈夫人怒意更更盛,命人让她关在禅房面壁思过,没有允许不准出去。
犯倔憋闷之后,宁知越消了气,也知晓自己惹得阿爷阿娘都不高兴了,想着如往日一般在阿娘跟前撒撒娇,说几句甜蜜话,哄得阿娘消气,便想去见见陈夫人,奈何当夜陈夫人还是气盛没肯见她,两个侍女也劝她先回去,或许过一夜就好了。
宁知越为此事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她从记事的时候就在宁家了,虽然阿爷经常不在身边,但是宁家人对他们都很好,她很不明白,从前在宁家阿娘也不见因她的规矩责罚她,怎么到了汜州来,阿爷变了,阿娘也跟着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