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盒打开还有热气出来。
陈匠北动筷,叉烧入口的时候她又抬头去看麦咚西。
这人在切水果。
不是真的切水果,是一个游戏,那时候很火,陈匠北身边也有很多人玩。麦咚西将平板放在腿上,低着头,食指在屏幕上高频划拉,手速很快。看模样很专注,但她还是会扬着声音和陈匠北说话。
麦咚西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她开口说:“食唔食得嗮,有剩嘅話嘚住先,等陣我同你食,唔好嗮。(吃得完吗,吃不完的先放着,一会儿我来吃,别浪费了。)”她知道陈匠北不在乎钱,她也不在乎,但金枝从小教育她粒粒皆辛苦,打死不能浪费,她听妈妈的话。
过了很久,电视机已经放过一套广告,麦咚西没有听见陈匠北的回应,也没有听见吃饭的声音。
她就抬头,陈匠北坐在餐桌哪儿,又是手心撑着筷子顶端抵着下巴,半像发呆半像看她。
互相望着。
“又做乜?(怎么了?)”麦咚西问。
“唔該。(谢了。)”陈匠北对她说。
麦咚西故做深长点几下头,有点底气去串她:“唔該邊樣。(谢的是哪一件事?)”
是专程送饭的关切还是会包尾她剩饭的亲昵。
陈匠北看了她好久,却没有回答。
10.点解你一直影我
陈匠北确实吃不完这么多。
但她也不算是剩下了给麦咚西吃,两个饭盒,她很细致地将这份餐均等地分成两份然后把人招呼过来面对面一起吃。
陈匠北是对着电视机那一边,麦咚西坐过来就背着。
过一会儿,陈匠北问:“家里电视真的坏了吗?”
麦咚西:“没有。”
吃过饭到了下午四点,《肥妈教煮菜》都播完了,电视台放的是以前的老片子,没有人转台,也没人说要关电视。陈匠北听着声音半躺在沙发上握一本书来看,腰脊垫着沙发扶手,她穿深蓝绿色的绸面衬衣,布料顺她身体肌肤滑,长腿交叠搭着伸起来跨整个二人座沙发。麦咚西也不要走,这儿还有另一张座椅,她没去坐,就在木板地上背靠着陈匠北的那张布艺沙发玩平板游戏,偶尔回一回别人的消息。
安静地过一个午后。三十四度的香港,二十六度的空调。客厅有百叶窗,阳光投过来在陈匠北身上叠着一层过一层,光点从她眼睫落到嘴唇。翻页,五分钟一页,十分钟一页,十二分钟一页,二十分钟一页。电视机里警察卧底黑帮三方在火拼,枪声不断,麦咚西怎样都打不上马雯切水果的最高分。
万物流淌。
麦咚西说过,她一辈子有很多时间,她不用上学没有工作。家人对她没有要求,她自己也没有追求,什么事情能干干,不能干算了。2016年,内地麦当劳的甜筒还停留在三块钱的时代,香港特别行政区最低时薪是34.5元港币,这里的人每一秒钟都很值钱,所以他们生下来就刻在骨子里的分秒必争。
但麦咚西不一样,一秒钟或者一个小时对她来说都没差,睡过去了玩过去了发呆过去了是一样的,她每天做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不多有价值。她已经习惯一睁眼就肆无忌惮地挥霍,她大把时间去浪费。
却唯有和陈匠北待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不够用,再多都不够用,她变得贫穷,变成负资产,她抠搜得很,锱铢必较。她对时间的消逝有了强烈的几近令人崩溃的压迫感,只要一想到过了这个小时,过了下个小时,再过多一秒,她们可能会分开,然后她被丢入下一次见面来临前那漫长的难熬的等待,麦咚西就觉得好难过,都没有离开就先难过。
她甚至觉得,可以的话,她愿意向上帝贷款,用来爱陈匠北。
麦咚西有半个小时没有听见陈匠北翻书的声音。之后她指尖狠辣地划过去将最后一个西瓜一分为二,这场游戏落幕的时候看时间,五点一十二。
转身,陈匠北闭着眼,双臂抱着那本书睡着了。头往一侧靠枕着沙发靠背,黑发搭着肩膀搭着沙发扶手,有一缕经过锁骨起伏掉入领口深处。
iPhone6s。
陈匠北又恬静地睡在了她的手机里。
麦咚西想,她屡次趁人之危,她时时在犯罪,劣迹斑斑恶贯满盈,她活该有人来说要落案charge佢,但这里没有鱼。
陈匠北,美得要命。
也不是真的要命,因为最要命的,是她忘了关静音,然后清脆咔擦一声响。
喂……
麦咚西看见陈匠北笑,对方梨涡没有自己的明显,但嘴角边隐约有括号一样的弧度,像平静湖泊一点一点漾开波澜,红唇轻轻翘起,她没有睁眼,默默淡笑着,太缱绻,午后阳光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