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的眼睛,习惯性地绽放了一个很知性很祥和的笑,实际上是在咬后槽牙。
他应该去问百度,而不是下一秒我手把手开始教他。
柏川交稿DDL的最后一周,我真的没时间了,这个关头下谁出了岔子,我们都耗不起。
十五分钟之后,小波频频点头,我瞧了瞧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
我放他抱着他的电脑走,抬头看见恰好经过的林佩佩,我们对视两眼。
我忍不住骂道:“楼上就算是灾区重建都该好了吧!”
我费了一个上午和Della掰扯。
我钦佩她对美的定义,俗得我每改动一次就忍不住啐一口。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什么都想要,然后再一一否决。
她要买我的脑子,却不认我的思想。
甲方向来这样,固执地认为乙方收了钱就应该把自己榨干碾碎奉献出来,要有一丁点保留,他们都会觉得自己亏了。
我:【这是最科学,也最符合主题的配色。当初给你审的时候也是你亲自选的。】
Della:【你按我刚才说的感觉做一版出来比较一下,既然做了,我们肯定就要选出最好的嘛。】
我:【现在要改配色的话我们整个板块设计都要大改呢。】
甲乙双方的对话,当“呢”这个字出现的时候就说明已经有人快疯了。它代表了我尽最大的努力用最委婉的方式在骂人。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最好适可而止。
Della:【那就改吧。】
好,她没有。
我把手机放下,皱着眉开始捏眉心。
那就改吧。
我改到整层楼的人走剩零星。
小波下班前给我交上来一堆电子垃圾。
我沉着气,平易近人、面带微笑仰着头和他说:“你知道你现在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能用。”我呼了口气,再开口:“这样,你回家,把我今天说的思路,再想一想,找教程再看一看。再熟悉熟悉,哪里不懂的话,再问我。”
我手藏在工位底下握拳,指尖掐得掌心生疼。
小波又点头,他回了句好的,给我留了个潇洒下班的背影。
我郁结于胸,长出一口气。
林佩佩背着包,经过的时候敲了敲我的桌子,“这世道,有饭吃就不错了。忍忍,很快过去的。”
我五指遮眼,闷声回:“快个头啊……”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前,落下一句:“我说这辈子。”
我最后擤干净鼻涕,揉了揉鼻子,把桌面上的纸巾收拾干净。
手机亮了。
看清楚消息的时候我险些要吐出来。
是生理反应的恶心作呕。
Della:【我看了一下,还是觉得最开始第四版的时候比较有感觉。】
第二十四版发过去之后,我耗费多少个夜晚,收到回复她成百上千条修改意见。她和我说还是喜欢第四版的感觉。
你是有感觉了,我快没知觉了。
我缓了三分钟,然后给她回了两个字:【好的。】
——妈的。
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头的时候猛然定了定神,凑近去看,我整个脸快要贴上镜子。
然后手往上抬,过了好久才完成这个动作。
我拔下了一根白头发。
我倚着洗手间的墙再度捏上眉心。
然后电话响。
看见来电显示的第一反应,是叹一口气。
接通之后,我没有说话。
萧鸰问我:“那个问题的答案,现在还想知道吗?”
前天晚上,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昨天晚上,她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到今天又忽然出现来撩拨我。
萧鸰啊萧鸰,你怎么这么反复!
我无力般吐出两个字:“你说。”
可她忽然话锋一转,问我下班了没。
我说:“准备了。”
萧鸰:“那下来,我等你。”
她在园区对出,不甚有人来的隧道边。
我们是好久没见,可这个人和三个月前的萧鸰大相径庭。
她背靠着墙,穿一件黑色宽大的低领针织衫。我们上一次见面,她是很柔顺的短发,而如今,她烫了个港风的复古卷发,发丝长得落在胸前。
她的唇色不艳,眼妆却深得似烟熏,萧鸰整个人是沉下去的黑,唯一的亮色是耳垂哑光的金色耳钉。
她便站在这里,在隧道打出的蓝色光芒中仰着头,露出精致迷人的下颌线,薄唇含一根烟,没多久,她呼出烟雾,顺势颔首,再轻轻闭了闭眼。
我是不抽烟的。我始终记得小学的时候班上组织看过一个纪录片,它说吸烟者的肺长这样——我一看,嚯!比煤炭还黑。此后十几年都没动过要吸烟的念头。
毕竟我真的很怕死。
而此时此刻我面前十米外的萧鸰给我的感觉就是——她的肺是黑的,她的心也是黑的,她不怕死,也不怕没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