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升腾,乌云重聚,太阳躲回了云层之后,黑暗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牢牢锁住了这片海域,与此同时,翻滚如沸水的海面忽然炸开,高达百丈的巨浪咆哮着撞向笼罩四野的黑暗,发疯一般冲向海岸。
石雕般站了很久的解千言终于动了,妄思海炸开的瞬间,他化作黑雾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黑雾跟一团从海底冒出的一团很不起眼的灰影撞在了一起。
撞上的一瞬间,灰影淡去,似乎想掉头遁逃,黑雾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安静停在原地,然而就在灰影即将消失的时候,一座如小山般巨大的古朴大鼎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兜头罩下,将灰影和黑雾尽数收入鼎中。
风吼浪嘶电闪雷鸣都瞬间消失,世界忽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解千言的身影在静谧的黑暗中缓缓勾勒出来,神情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团灰影。
“该如何称呼阁下呢?景道友,或者,黄老板、纪尧,还是宗淮宗长老?”
灰影没有吭声,片刻后,它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改变形状,一点点揉搓出了个人形,五官线条渐渐清晰,赫然正是景惜时的脸。
景惜时腼腆一笑,语气十分熟稔地同解千言打招呼:“解道友,别来无恙?”
解千言扯了扯嘴角:“你亲自动的手,我有恙无恙你还不清楚吗?别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了,不如直接说说,你搞这么多事到底有何目的?毁了六界对你有什么好处?若是嫌活得太久了没意思,为何不干脆自己去死?我们可都还想继续活着。”
景惜时表情未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轻叹一声,似怀念似感慨:“上次松原城分别时,你曾送我一枚青蚨引,说有事可以联系你,我死前曾联系过你,但你并未回应。”
解千言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六月底。”
“抱歉,那时候我们在魔界,没办法回应。你是因何而死?又是什么时候被真灵寄生的?”
景惜时似是不解地微微侧了下头:“真灵寄生?不,我就是我,从前是,现在也是,至于我的死,当然是因为你这个大好人没来救我,我才会被邓师兄杀了啊。”
解千言忽然轻笑出声:“那你死得真够窝囊的。”
这赤裸裸的鄙夷让景惜时古井无波的眼神微微颤了颤,他轻声问:“窝囊?我这样的蝼蚁,被人欺负死了,也只能得一句窝囊的评价吗?”
“难道不是吗?你明知道自己在祭神节得罪了内门弟子,还非得带着财物回去送死,被人欺负死了不去怪欺负你的人,反倒怪我没去救你,呵,景惜时,你当初是用借来的脑子算计你表哥的吗?你这种人死了,确实只能得一句窝囊。”
景惜时抬手捂住半张脸,似是含糊地哼了一声,又似是在笑,沉闷压抑的声音中满是痛苦,眼角渐有水色沁出,解千言却只是安静看着,眼神平静又冷漠。
待他终于冷静下来,再次开口却变成了黄仙仙的声音:“解道友啊,在下一直以为你是个热心善良的人,没想到面对昔日朋友的死,你竟能冷漠至此,啧啧,难怪能修魔道,不过在下还是有点不明白,你一个魔修,何必插手什么六界什么苍生的事呢,让景惜时这样没用的东西死干净不是挺好的吗?”
解千言扯了扯嘴角:“因为我不像你们,懦弱无能脑子还有病,没亲人没朋友活着也无趣,你们不想活了尽管去死,拉上别人就不对了。”
黄仙仙轻笑着摇头,又变回了景惜时的声音:“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们想让六界恢复成从前的模样,可从前的六界是什么模样,你们也没见过对吧?那几个老不死的家伙胡诌几句你就信了吗?想想舟雨,想想浮玉岛,你真的愿意为了那些老家伙的几句胡话舍身炼石,留下舟雨一个人哭断肠吗?”
这次却是解千言沉默了。
景惜时继续道:“何况这六界又有什么值得恢复的?那不过是一个被高高在上的神明肆意践踏的世界罢了,你舍命将它恢复过来,然后放任他们再毁灭一次吗?”
“那你费心费力地在我们身边潜伏,又想尽办法毁掉六界石,是打算等妖冢崩溃、三界相撞,大家一起去死吗?”
“不,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重生,若是不将腐朽的旧世界推倒,又怎么重建新的世界?我想要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想让天下所有蝼蚁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表情平静,眼中却渐渐燃起火来,说到理想时,语气热切又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