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宣旨的内侍战战兢兢,苏韵卿却抿嘴笑了笑,淡然接过旨意走出了天牢。
宰辅高位本就令她日日惶惶,她无数次思量,若不曾在幼时遇见舒凌,只是万千学子之一,再有才学,这个年岁充其量是个七八品的小官罢了。
舒凌从未把她当孩子,自幼伴驾,舒凌教她的都是大格局眼界之下,为苍生万民与国祚绵延稳固的宏大考量,从无一丝小女儿心思。
可她不懂,舒凌是否老糊涂了,缘何非要以婚事把她塞去王府。夺人权柄的手段多得是,若舒凌想收回靖王府手中的权,只要提一句,再危险再难,她苏韵卿都敢做,可舒凌没给她第二条路。
苏韵卿揣测,舒凌大抵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被她护得结实的小毛丫头没本事吧…
正月中旬的京城,热闹犹在。苏韵卿立在刑部外的长街上,望着来往人群,竟有些难得的轻松。
她这两年在高位咬牙苦撑,年岁轻浅,脑子里的思量却是内忧外患,委实心力交瘁。
如今撕破一纸看似坚不可摧的婚约,还能留个官身,老天于她,还真是眷顾。
只一点遗憾,萧郁蘅还没出宫,她却要远走他乡,与人相隔千里,再难谋面。
思前想后,苏韵卿快步往东市火折子铺走了一遭,回府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闷头将所有线索整理在一处,以显影密信的方式写于油纸上,等待一个时机,在走前交给萧郁蘅。
入夜,苏韵卿叫了芷兰和若雪入书房,给了她们一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叮嘱道:
“这些钱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留给你们的,去各自置办个宅院。这府邸朝廷定要收回,我另备了五十两银子,几个下人替我好生遣散了。”
“姑娘?”芷兰双眼含泪,“您没有一次这样过,这么多年起起落落,婢子习以为常。今儿是怎么了?您是打算再不回来了?”
“大多数为官之人,一辈子也入不了京。我此番离去,大抵无缘回来了。”
苏韵卿略显怅然,此番反抗,该是消弭了圣眷,才会被贬去蛮荒地任职。只要舒凌在位一日,她怕是升迁无望。
“婢子跟您走,您去哪儿婢子就去哪儿。蓝姑姑早把婢子的宫籍换了,婢子跟定您了。”芷兰听她如此说,倔强地扔回了荷包。
“陵县偏远闭塞,你去什么?若雪得有人照顾,留下吧,听话。”苏韵卿难得的话音柔和。
“若可以,若雪也跟先生走。”齐霄小小年岁,直接拉着苏韵卿的衣衫垂泪当场,弄得苏韵卿心里酸涩的很。
“行了,”苏韵卿强撑镇定,“上谕不可违,我得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你们各忙各的去,莫再胡言。留在京中,你们要互相照应,莫让我挂念。”
“公主姐姐问您哪天走?她说要出城送您。”齐霄捏着她的衣角,泪眼婆娑的询问。
话音入耳,苏韵卿的嘴角抽了抽,低声道:
“你告诉她,明日午后,我在南城门外官道上等着她。你确定她能出城?”
“公主姐姐求来的。”齐霄敷衍着回应,她那日看的清楚,萧郁蘅在宣和殿外跪了小半日,才得了舒凌的恩旨,可萧郁蘅不让她说。
苏韵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视线却落在了桌边不起眼的油纸上。
翌日午后,寒风依旧刺骨。
苏韵卿雇了个尚算结实的马车,带着芷兰和不多的行李踏上南下的路。
芷兰这傻丫头非要跟着,苏韵卿拗不过,只能带上。城门外人杂,她故意往前多走了些,等着萧郁蘅前来。
不过须臾,几匹快马自城门处踏破黄尘而来。
萧郁蘅瞧见这两个熟悉的身影,飞身下马,直扑苏韵卿,抱住人便是一阵呜咽,怨怪道:
“你怎就不听我的?怎就这么倔?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好狠的心!”
苏韵卿眼窝酸涩,趁着萧郁蘅与她抱在一处,悄然将手中叠好的油纸揣进了她怀里,附耳低语:
“东西收好。我走了以后,你要事事审慎,照顾好自己。峡州也有糕饼店,有事记得传讯,我会遣人去取的。”
“你…你后悔吗?今日这般结局,你可曾为自己的固执后悔过?没了在京施展抱负的机缘,只能远赴蛮荒,大起大落的,处境地位云泥之别,你可受的住?”
萧郁蘅抹了眼泪,一本正经的询问。
苏韵卿垂眸一叹,颤声道:
“若问为官之心,我不悔。陛下给了我希冀,又亲手灭了我的念想,我心如死灰,不愿做联姻工具。你我自幼相伴,我心高气傲的臭毛病你最清楚,困于深宅,我做不到;摧眉折腰讨好道歉,卖乖告饶,我做不到。”
萧郁蘅默然听着,只垂眸给人理了理衣衫,她喜欢的本就是苏韵卿的“心高气傲”,特立独行。苏韵卿有宰辅才,志在庙堂,的确不会愿为谁家妇,便是对她的深情,也不曾凌驾于公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