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编修少年英才,国朝士子无有不知。整理这些旧日酸腐文辞岂非屈才?老夫那辑要眼看就要交稿,你若愿意,随老夫一道去,给掌掌眼?”
将姿态放得如此低,一番话把人捧得高高的。苏韵卿闻言,心中渐起戒备,垂眸恭谨道:“您谬赞了,下官如何担得起。国史辑要的编纂耗费您数年心血,待成稿之日,下官定要焚香拜读才是。下官既供职于此,掌院只管吩咐。”
阳献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模样,却有些轻浅,“那苏编修随老夫来吧。”
苏韵卿依言跟着人过去,一时摸不透这是主动送了示好的橄榄枝,还是挖坑等着她跳下去粉身碎骨。毕竟,这也算是个贼窝。好在她早有防备,只等见招拆招了。
待她到了编纂国史辑要的官房,见了一群人忙碌不已的校对着最后的书稿。
苏韵卿被阳献清领着负责最后的审阅,只那参修的名单上,竟落了她苏韵卿的名字。熟悉的三个字入眼,令她有一瞬的不知所措,这伎俩还挺讨巧的。
她默然未曾言语,在临走时,单独留下朝着阳献清作了个长揖,“下官谢掌院照拂。”
“出力者皆有份,谈不上照拂二字。”阳献清老狐狸一样的回应,挑不出半分错处和不妥。
离了翰林院,苏韵卿心底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这人此举,一来算是平白送她一个近在咫尺、缀手可得的功劳;二来,也可以防着她往这即将成书的大部头里悄然加料陷害,毕竟署名有份,罪责共担。
七日之限已到,苏韵卿在城中转了两圈才往宁府而去,换了官袍后乔装成男子模样,去了公主府寻萧郁蘅。
她大步流星的入了正殿,便直接询问窝在矮榻上安神的萧郁蘅,“可有线索给我?”
萧郁蘅抬眼便见了一玉面“儿郎”,嗤笑着故意卖关子,“自是有的,可我想先听听你这狐狸怎么害人?”
苏韵卿睨了她一眼,“这人私货夹带还是不少的。那诗文词令,狂悖暗讽之语并不难寻,实不像卢公那样圆融。就比如,他早年文集里有一句词是‘疑惊风雨穿墙,回首望,竟是月华满堂。’若做文章,掉脑袋都够了。”
萧郁蘅低声复述着这一句话,眸光一转,挑了挑眉,幽幽道:
“所谓至高至明日月,日比明君,月嘛…疑风雨,却得月光满堂,兴风作浪却正位…嘴好毒啊。你如此说,难不成这词作于新旧交替的盛安元年早春?”
“长脑子了,最近吃了不少豆腐还是羊脑?”苏韵卿轻笑着打趣,算是默认。
“如此说来,杀他真不怨。”
萧郁蘅却是冷了嗓音,“本以为一个自诩清流之人无甚龌龊事,可这一查要不得了。他家在京郊和老家私宅的田庄度量册皆是弄虚作假。瞒报田亩侵吞粮产这一件事,陛下就不可能容他,更遑论你查的这阴阳女子为帝的言辞了。”
“田亩度量造假?”苏韵卿陡然凝眉,“这是大案。一家一户如何欺瞒的住?要想做得隐秘不被察觉,上下尽皆瞒过去,一定有后台撑腰才对。”
第88章 小成
萧郁蘅冷嗤一声, 将查出的线索娓娓道来。
于苏韵卿而言,这绝对算是个疏漏的意外之喜。但涉及瞒报田亩大事,只怕牵涉甚广, 几日之间绝对不够查的。思及此处,她微微蹙了眉头。
萧郁蘅反倒嘻嘻哈哈的, “这就是我没急着告诉你的因由,我想着派人挖一挖再给你线索, 你不就大功一件, 可以找母亲讨赏了嘛。”
“这是你那长史查到的?”苏韵卿凤眸半觑, 揶揄道:“他这本事,只做长史是不是屈才了?”
“确实是他所查,说来还是歪打正着。”
萧郁蘅随手拎了块点心在手,“他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自己乔装去京郊田庄跑了一趟, 正好听得佃户们议论, 他好奇的去听了一耳朵, 这才揪着阳家的小辫子了。”
萧郁蘅将点心塞进了苏韵卿手里,起身直奔书房, “等着,我把线索先给你拿来。尝尝这点心,清甜爽口, 可好吃了。”
待人取回了线索, 苏韵卿已经吞了一块白嫩的糕点,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这才翻阅起来。
萧郁蘅支着小脑袋看她, 柔声轻问:“点心甜嘛?再来一块?”
不多时, 苏韵卿忽而起身, 拂去了萧郁蘅再次递过来的点心,毫无预兆的,她朱唇轻点这人的眉心,啄了一下又闪开来,宠溺道,“点心哪有你甜?我得走了,这是大事,不该徇私。”
萧郁蘅被人偷亲,人还蒙着,回过神来的时候,苏韵卿的身影已经没入夜色里,根本寻不见了。
她缓缓抬手触及了自己的眉心,仿佛那一抹柔软的温润还在,樱桃小口咧开了一个弯弯的弧度,笑得格外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