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的无心之失,这说辞入耳,舒凌冷嗤一声,指了指自己所立的房间内的空场,“站过来。”
苏韵卿依言起身,绕过书案走了过去,神色淡然。
“突然转了性子,筹谋什么呢?”舒凌话音轻飘飘的。
“先前是臣胡闹,”苏韵卿低垂着眉目,“臣幡然悔悟,不敢愧对陛下垂怜,不敢辜负李公高义。”
“喝的什么酒,还能暖人心?”舒凌垂眸看着她恬淡的眉目,眼底的寒意却是愈发鲜明。
苏韵卿眨了眨眼睫,沉吟须臾道:“臣确曾心寒,不敢欺瞒陛下。但时至今日,臣已了然,是臣糊涂。君臣之义高远,臣却以幼稚心思度量,实乃大过。臣侍君,只谈一‘忠’字。”
“哦?如此说,不怪朕将你收监数日的屈枉了?你怨朕不肯取信你,朕也不怪的。”舒凌的语气隐隐带着笑意。
“臣不怨,臣之职分在于克己奉公,安守本分而已。妄求君信,未免奢侈,亦然逾矩。”苏韵卿的话音淡漠疏离。
这话入耳,舒凌的面色几近青黑,背于身侧的手指节攥的“咯咯”作响。
须臾静默后,“啪”的一声脆响回荡于大殿之内,惊得宫人内侍趴了一地。
苏韵卿被打得偏了头,一侧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她缓了许久才压制住呼之欲出的眼泪,苦涩道:“陛下,臣若有错,自去领罚,受不起您圣躬之怒。”
身后端着案卷的红鸾看着二人僵持,于心不忍,咬咬牙上前,将案卷摆在她的眼前:“苏学士这话怕是错了,以殿前司查出的证据,人证物证皆能咬得你翻不得身。若陛下不信你,你没命站在此处。这些供词,你自己一看便知。”
“不必看了,”苏韵卿轻声回应,“若查出线索,早有人魂赴黄泉;想来这所谓供词皆死无对证,无法顺藤摸瓜;抑或是摸到了动不得的人,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君信臣,是恩;臣乞君深信,是执惘。臣所言皆自肺腑,既立回宣和殿,日后纵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无怨无尤。”
“满口君臣,倒是朕自作多情了。”舒凌的话音透着落寞,自顾自走去了御案后落座,“方才朕冲动了,苏卿多多体谅才是。日后君是君臣是臣,苏卿切记照管好自己的身子,为朕分忧解难。红鸾,卷宗撤了,莫扰了苏卿心神,误了政事。”
当下时局,苏韵卿心知肚明,舒凌绝不会轻易弃了她。
毕竟如此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阁臣再寻不见第二个。大相公离世,几位宰辅明争暗斗的试图上位,正是局势最晦暗的关头。
她今时留下,为护萧郁蘅在乱局中多一耳目,为李公临终时仍关怀国是的襟怀,为朝堂少一分相权动荡的血雨腥风,唯独不为舒凌虚伪的,可有可无,用之则在的“师徒”情分。
红鸾冷着脸,满心不甘的端着苏韵卿不曾触碰一下的案卷转身离去。
苏韵卿依旧淡然,绕过小桌,坐在自己的位置,静默的完成自己的差事,君臣之间除了公事,不会多言一字。
后来的每一日皆是如此,表象的确风平浪静。
直到腊月中旬已过,京中突然传唱起一首童谣:
“高阳隐,称天下,总角宴宴太白现。”
说是童谣,只有一句,更似谶言。
苏韵卿听得这句话时,面色陡然冷了下来,顿觉脊背寒凉。
苏氏之先,出于高阳;高阳之子,名曰“称”,此语直指苏家;所谓称天下,亦有称量天下之意,非权臣不可得;高阳又可理解为红日,太白乃一夜星,自古与红日、紫微星相冲,也指女子主政。
总角乃是小儿代指,宴与燕音同,很容易被人联想到萧郁蘅的封号。所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有人是要借后两句点明苏韵卿与萧郁蘅总角之交,相知相依。
高阳隐,可以说是苏氏没落,也可以理解为帝王式微;而后面,最容易解读的,便成了苏家女与另一女子自幼关系亲密,日后共成大业,威胁现任君主之意。
但凡是处于权力中心的,都会明白这话杀人诛心,直指萧郁蘅和苏韵卿。挑拨的不是旁人,而是舒凌这个帝王的猜忌。
偏生帝王对这些谶纬之言,自然的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史书上,因此断送性命的大有人在,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有后人为其鸣冤叫屈。
如此手段,可谓是摊着史书明牌较量,还让人无可奈何。
听得童谣的当晚,苏韵卿遣了芷兰去给公主府送点心,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交到萧郁蘅手里,说是她亲手做的。
一碟蟹黄酥摆在几案,萧郁蘅百思不解,苏韵卿不会下厨便罢,更该不会做什么自身吃不得的“蟹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