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捧到最高处,却又随时可能松开手。
为她寻最好的夫婿,却又隐秘地存着一份恶念。
否则的话,皇帝怎么会一力促成景涟与言怀璧的婚事。
柳秋侧首,冷冷地笑了。
他对宁时衡的真情,或许的确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扭曲的、隐秘的恶念。
他给宁时衡的血脉锦衣玉食、别样尊荣。
却也想看见她与言毓之的女儿跌下云端,落入尘泥,违逆伦常。
这种复杂的、扭曲的感情,柳秋不敢赌。
“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她轻轻地说,尾音消泯在风里,像一抹将散的叹息。
.
裴夫人走过庭院。
她的面色像一张上好的玉簪纸,白的毫无血色。
书房前的侍卫看见她,纷纷行礼。
裴夫人走进书房里。
裴颖看向她,柔和道:“不急,不急,我还在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裴夫人幽幽地道:“我昨夜做梦,梦见殿下的身份暴露了,一层又一层的武德使围在东宫外,整座惟勤殿烧起大火,殿下站在火里,就像当年的娘娘一样。”
信国公久经官场,处变不惊,却硬生生被她三言两语说出了半身冷汗。
他叹息道:“你又乱想了。”
裴夫人道:“当年穆宗陛下病重时,一力令时衡推进承宁变法,想将事情做完,却功败垂成,以至于落得今天这幅局面。”
裴颖沉默片刻:“承宁变法若成,今日皇位上不管是谁,都不会走到这步田地。”
裴夫人轻声道:“我听到些风声,听说言家那孩子,入宫求娶公主。”
裴颖道:“言敏之那老狐狸,一向见风使舵,明哲保身,当年连独生子违逆伦常,都能笑着接旨谢恩,却偏偏生出这样的儿子,怕是气也要气死了。”
裴夫人说:“我倒希望此事能成。”
裴颖道:“是啊,和性命相比,血脉伦常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裴夫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个点上,轻声说:“你说,这一次,言敏之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言家本来就是世家,再来一次,还是这样。”
裴夫人道:“言家当年出了个言毓之。”
裴颖问:“你觉得言敏之的儿子会站到另一边去?”
“言毓之可以私奔,那孩子为什么不行?”
裴颖静了片刻:“此言有理,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裴夫人道:“我不知道,或许……时衡和毓之走得太久了,穆宗陛下也走了很多年。我想看看多年后相同的局面下,有谁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再来一次承宁变法。”
“会有吗?”
裴夫人说:“人是杀不完的。”
她静默下来,片刻后,突然转换了话题:“殿下没有音讯,你不怕吗?”
裴颖缄默,望向书房窗外。
惨白的天际悬着惨淡的日光,凄楚难言。
半晌,他道:“我们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做好最坏的准备。”
裴夫人问:“满门抄斩?”
裴颖平静道:“是拼死一搏。”
裴夫人捂住脸,吃吃笑起来。
她分明在笑,却笑得满脸是泪。
“还好,还好。我除了这一身锦绣,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裴颖走上前,担忧地揽住她。
裴夫人朦胧的泪眼里,浸出近乎失态的笑意。
“裴颖,裴颖。”她喃喃地道,“我的主君,我的挚友,我的孩子,都在二十二年前烧尽了。”
裴颖心中凄楚,几欲落泪,还是道:“还有我,你还有殿下,还有我。”
裴夫人看着他,凄然地摇头:“你还有李氏,还有儿女,从那一日开始,你就不是我的了。”
“我不怪你。”她的声音缥缈,像是随时会化在风里的烟雾,“你是为了瞒住天下,保住我们,但你还有他们,我什么都没有了。”
“殿下是我最后一点念想,如果事败,我舍了这一身锦绣,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放下掩面的双手,神色亦如声音一般缥缈,如梦似幻。
“如果到了拼死一搏的那一日,先告诉我。”
第62章 风起(一)
福宁殿前的回廊下, 宫人们手捧托盘,依次而来。
殿门处, 站着大太监与女官各一名,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像庙门前两尊阴沉的门神。
宫人们停在两尊门神身前,门神身后走出几名木着脸的宫人,一一检视托盘中物事,返身禀报。
门神听完, 才肯放行。
熹微晨光里,寒风扑面,托盘与食盒中那些饮食汤羹即使精心保温,一番折腾下来, 送进殿内也凉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