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帕子打湿,给少甯轻轻擦着后背,擦完,又换了干净的中衣,抱着小姑娘安慰道:“姑娘莫怕,奴婢陪着姑娘。”
少甯怔怔望着头顶的承沉,死寂了许久,突然嘴巴一瘪,抱住宋嬷嬷便痛哭起来,直哭得撕心裂肺,抽抽噎噎。
“姑娘,”宋嬷嬷亦是红了眼睛,一下下为她抚着后背,“你莫怕,你莫怕呀!”
直哭了一盏茶的功夫,少甯这才平静下来,软软趴在宋嬷嬷肩头,哽咽说:“嬷嬷,只怕我就是真嫁了出去,也得不了清净,这可该怎么办呀!”
宋嬷嬷这才知道,白日里姑娘说无人敢硬让她做妾,是在宽慰她。
一时只觉棘手。
主仆二人俱是温柔周全的性子,此刻遇到这般天大的难处,又不知该如何化解,为难之际,只得抱头又痛哭了一场,这才相携睡去。
翌日,少甯穿戴妥当,来到寒山院。
甫一进来,秦嬷嬷便迎上前来:“姑娘来得早,老夫人昨日吃了几盅酒,现下还睡着,不若去正堂等上一等,二房的四姑娘也在。”少甯听着秦嬷嬷的话,倒是有些诧异起来。
小丫头们掀了珠帘,她进的堂来,就看到一个身着浅粉色对襟宽袖襦裙,鬓边簪着一对玉兰绢花的女子站起了身:“表姐。”
正是程立锦。
小姑娘人长得白净,有种邻家女孩的娇柔气质,但却因不大愿意与生人接触,很少出来走动。
这事还要从六七年前说起,那时程明礼在外放任上,二老爷程明仪尚是白身,想借着大哥的东风做些小生意,跟着去了当地。
方氏留两子在京读书,仅带着最小的女儿一同去了。
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玉雪可爱,玲珑剔透,倒也一时弥补了方氏离家远行的混沌不安。
只是后来,城中竟闹起了倭乱。
几百个海上来的倭人进城,杀人抢物,放火烧城,程明礼当时只是县令,手上也就几十个衙役,自然不能同倭人硬拼,只得匆忙逃到附近的府城,去跟知州和卫所借人。
不料出逃仓惶,人群一冲,那么小的孩子竟不见了。
后来带人杀回击退倭人后,悬赏寻找,这才有人去程府上报了信,说是看到街上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被一个闲汉带走了。
他们在破庙寻到了人,却哪里看到了什么闲汉,只见到女儿发丝掩盖的额头上撞了拇指大小的伤口,血流不止,人也变得呆呆滞滞。
方氏抱着哭了几日,小姑娘这才肯开口说话,只从那以后便再也不大愿意出门了,更不愿意见除了父兄以外的陌生男子。
即便是非出门不可,也常常一整日都坐在马车中,为此可是愁坏了母亲方氏,用了许多办法都不能让女儿开心起来。
少甯也笑着同她招呼:“锦儿,早!”
程立锦抿唇露出个甜甜的笑来,见表姐眼睛红红便道:“表姐可是昨夜没睡好?”
少甯点头,“很晚才睡着,头疼得厉害。”
廊上有女使通报,大房三姐妹都到了,下人们陆续进来添茶点。
很快,几位郎君们也进的堂来。
少甯想起昨日的事,轻轻侧头观察程立雪,见她神色安静,一副坦然之色,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昨日的事究竟同她有没有关系?
正在七想八想间,耳边传来程立锦细如游丝的声音:“表姐,你可听说了?”
少甯一头雾水:“听说什么?”
程立锦瞧了一眼堂内,凑近她小声道:“我今早起来听闻,说是昨日来咱们府中拜寿的谢三公子,马受惊了,连车带人翻进了沟里去,今早,宫门一开,就传出了皇后娘娘的话来,命太医院一半的太医今早都去了谢府。”
少甯一愣,下意识去看程之衍,见他正端坐品茶,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低着头同程之远小声交流着什么。
少甯被心里的念头吓了一跳,忙摇摇头,对自己说道,自己一定是想多了,大表哥那样外冷内热,正直高洁的人物,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正在胡想间,程老夫人已穿戴妥当,进的堂来。
几位后辈忙起身拜礼。
程老夫人注意到少甯,抬手唤了她过来,打量一番道:“怎的脸色这样差,可是昨日吃酒的缘故?”
她笑着扶老夫人坐下,轻轻道:“是吃酒的缘故,不过睡了一夜,今早起来已然好了许多,累的老夫人为我担忧,实在是我的不是。”
程老夫人一生并无自己骨血,除却程之衍和秦嬷嬷,身边也没几个可心的人,可程之衍毕竟是男子,平日里需要出外应酬,不能常常陪伴左右,秦嬷嬷虽得她心意,也是少了几分逗趣,多了几分恭敬,而少甯这个小辈的陪伴,于她而言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她这份心灵上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