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医说,小黎的病症再多不过两年之久,最多一年半载,太医告诉他,即便再温和的汤药,日日饮,人的脾胃也会有损,积少成多,难以救治,但尽人事,悉听天命。
南嘉风想用小黎在乎的人事,尽量让她有个盼头,好能多陪在他身边一日,太医刚走不久,他的眼泪便止不住,侧过头闭眼合泪,明明前年还说能活五载,往后一年有余,太医日日诊脉,一日比一日复杂,时至今日,再有一年半载为期,便随时有可能弃他而去。
凝泪无声,攥拳筋起。
糖在张羡宜口中化开,清甜延过舌根,没了甘苦,殿内远处的窗支开着,温风暖漾吹着掌在灯罩里烛火细微摇曳,落在她去了粉黛,气色欠佳的侧颊,长睫轻颤,阴影遮了眸色,缓缓她那只被南嘉风十指相扣下的手,用了力气翻了个盖,那双指腹生茧的粗糙五指映在烛光里,与苍白无力的手背相扣。
良久,张羡宜起口,“记得当时妙妃出宫,随意在街上指了我为阿风之妻,我本一介居无定所的孤儿,命运使然,竟成了阿风妻子,当年我不得不嫁于你,弄得举朝上下皆嘲讽我的阿风清贵过了头,居然让皇室蒙羞,娶流民为妻。”
那会儿先皇晚年,妙妃得宠,对看不惯的妃子所得子嗣,想来是捏软柿子,能贬则贬,不能贬就想方设法阻碍其成为妙妃儿子的绊脚石,其他皇子万分藏拙,唯独她的阿风能力出众,阿风说“若连出身高贵的皇子都无法为民有辩,只知一味藏拙怕事,这算哪门子皇子,明知百姓受苦,上朝不敢谏言,下朝躲回宫中,留百姓在民间颠沛受苦,世间贪于享乐者,多有搜刮民脂民膏,朝廷腐败,官员怯懦,外敌当前,如何能不出头。”
因此,妙妃便指了她为阿风妻子,让阿风在朝中受尽白眼,却没能撼动阿风分毫,妙妃恨心增生,待阿风领兵出征,杀了母妃,逼着小景所嫁非人,她的孩子硬生生被堕了胎,再不得有子女,也伤了身子根本,辗转多年汤药,命也快到了尽头。
“你我成婚,我知身份悬殊,无法与你相匹,你曾说‘世间没有谁配的上谁,我颠沛时拼命想活的意志,也是你所欠缺的,你我二人不仅相匹,还是你亏欠了我,被迫嫁给他这个被妙妃一党拼命打压的皇子’。”张羡宜长睫一阖,泪珠滑落,闭眼便是皇子府的那段光景,一个在她面前温柔似水的男子,她不仅心动,而且心甘情愿去请教如何成为一个好的皇子妃。
再后来,阿风登基,她入住中宫,阿风为她责觐见皇室需开枝散叶的‘忠言’,后宫多年来唯她一人,他心永远只为她。
她没见过花,后宫便有一处日日有花开的花房;没游山玩水,宫内假山活溪,遍地是,阿风曾跟她说,身为一朝圣上,不能伴她游山玩水是他这个当人夫君的不称职,一切的一切让她贪恋有他的地方,不愿撒手,却无可奈何。
南嘉风平复了下心情,柔光满脸,却揉不开他眉宇不甘,那桩婚事他虽不情愿,却知并非小黎有错,既以妻礼,当为妻待,相敬如宾,世风日下,渐渐生情,两情相悦,陪他一同度过在皇子府之光景,因他坏了身子,往后他所能给的一切,都无法弥补让她多陪他几载。
“有妻如你,我心磐石。”南嘉风始终不敢转视线看他的小黎一眼,原来身为帝王,也非无所不能,看着昔日与他并肩作战的陆省身死,过个一年半载还得眼睁睁瞧着心爱之人离他而去,他身为长辈,未曾替孩子扫清障碍,也不是不能随妻而去的,竟是这般心煎。
半刻过去,殿里的人沐浴洗漱过后,眸色泛红,不知哭过多久,正打算早早歇息,却被在外值守的宫女叩门,道:
“娘娘,北冥公主说有急事想见您。”
话音落,南嘉风顾着太医叮嘱,需让小黎早些歇着,欲开口遣人改日再来时,却被张羡宜先小声道:“这北冥公主轻易不来的,多是真有急事,我见。”
“那小黎先歇着,我去见,凤鸳宫这么大,我去左殿见她,有事正好我给弄,小黎先歇着。”
南嘉风说什么也要让小黎先睡,先慢慢将张羡宜张罗到床榻上,给人掖好被角,“夫去去就回,别担心。”
张羡宜拗不过,便随他去了,她确得早睡,许因哭过,沾引枕即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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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鸳宫偏殿,四合窗子敞开通透,北冥玉见被宫女带过来后,她刚走进偏殿,等着身后宫女退下,她直直下跪在地,这下给坐在主榻上的南嘉风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