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才是梦境消失的真正原因。德拉科最后想。潜意识某个角落,也许他乞求着离开。而梦本来就是梦,它的样子千变万化,原理却和弗洛伊德写下“这个世界没有偶然”之时并无什么不同。
那原本就是一个梦,也只该是一场梦。安琪儿的风信子最终散落在了他的生命之外。他再也不是一个值得眷顾的孩子。
他又凭什么拥有?任何东西。
睡不着的时间,德拉科便躺在床上,捏着睡衣上的纽扣。慢慢地,他开始觉得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了——它和这些纽扣一样,都只是个塑料制成的小玩意儿。指甲那么大,毫不起眼。
白天校园里的阳光发热发烫,他只感到自己是个漆黑的躯壳,任何痛觉与曾经让他柔软的东西,都在进入身体的瞬间像是活人掉入沉重的泥沼那样消失了。伪装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他只要直起腰,神色平常地走路,肌肉的活动不会牵引任何一根来自心底的细弦。偶尔想起那份像是已经陌生了的恐惧,他便会躲进盥洗室的隔间,注目眼前的白色挡板。人们开关门的响动不停掠过,而他只是靠在那儿,感受自己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又因为盼望——那种微弱无比又绝不可能的逃避,肌肉痉挛,失去力气。他盯着它们,黑墨水般张牙舞爪地浸满整个视线——他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直到眼角开始发干。
再然后,那些墨水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
这时,他便能揉揉眼睛,拉开隔间的门,去应付下一场考试。
每场考试两个小时。那总是他最平静的时间。
而在考场另一端,结束后离场的间隙,哈利总是拿着笔袋和计算器缓慢起身,出门前往那个戴绿领带的人望上一眼。
小天狼星已在星期一电话给了他答复,保证他不会再去冒险。对此,哈利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然而卢平从那天起也住到了韦斯莱家,陪着自己的同时反复确认他们已经重提备选计划。这转变快得让哈利深感怀疑,却也不得不选择相信教父。
到头来,他还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这让他愤怒,这让他不甘。如果他可以——如果他能跟在小天狼星身边,或是把马尔福逼到墙角质问的话,他一定就会这么做。然而前者的可能性早已被掐算,后者则被卢平叮嘱万万不能去做。他不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都在顾及什么,却只能忍气吞声地遵守。
——马尔福怎么可能有胆去杀人?
哈利在整整一周的观察后愈发觉得这事荒唐至极。
这人胆小如鼠,从来都是这样。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觉得他和梦里那个"德拉科”是一个人。这让他无比反胃。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清楚马尔福是个怎样的人,他会毫无同情心地辱骂自己的亲人,当然也就不介意伤害他们,乃至于威胁他们的生命。即使这想来奇怪——汤姆·里德尔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小屁孩去帮自己做事?但那晚马尔福的语调和用词,冰冷的声音,无一不说明着他很愿意。
“我父亲也一样恨他。”
果然,他从来都是他父亲的走狗,也就能是任何人的奴隶。
哈利试图忽略自己的心痛。
丢掉童话书是他一时冲动,然而他却不觉得后悔。就算那夜之后他立时否认了之前的猜想,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回到梦里——面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吞下满心仇恨。事实上,如今只要想起那张脸,胸口便气流翻滚仿佛随时都能吐出来。身体刀绞一般疼痛,很多时候,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流血,沸腾的鲜血如同熔岩一般烧过每个细胞。他觉得恶心、愤怒,回想着模糊记忆中的耳鬓厮磨,恨不得把耳朵割掉再把被碰过的皮肤全部扒下。
白天,他需要考试,有成堆的试卷等待完成。而他能做的只是机械地写完每一题,再机械地纠错,把知识填进自己的脑袋里去。这样做的越多,越沉浸,他就越容易把正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逼出脑海。不幸的是马尔福偶尔就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考场里,远远地交完卷,再远远地站着,不看任何人,面色如常地离开。
——他当真会这么做吗?会为杀了爸爸妈妈的凶手办事?
他当然会。你以为他是谁呢?哈利听见自己内心的嘲笑。这种笑意风干了所有的精力。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这么疲倦。
没有了那本书在枕边,噩梦每晚都会趁虚而入,有时候他只睡半个小时,就会惊醒,望着罗恩满屋的海报和纪念品,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窗外的月亮很冷,他不想看,就把窗帘拉上,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呆呆地坐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