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是一场庆祝……”那人放下手中的空酒杯,又端起一杯满的。他别开眼睛,望着屋子中间拥挤的地方,像是在找什么人,又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这看起来很悲伤。”
贝儿抱着谱架看向他,眨了眨眼。
“你也懂音乐?”
再没什么能比遇上可以和他谈论作品的人更叫人高兴了。这样的快乐可比酒精更能让他的身体温暖起来。更何况,他从不在表演前喝酒。然而对方却没有显示出想要继续说话的意思。恰恰相反,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流水般的披肩垂到小腿,摆动的弧度刚好得体,恰不张扬。
该是位有钱人或是某派皇族家的少爷。贝儿看着他的背影想。他见过许多叼着金子长大的人,而他们的举止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这又让他想起那位肥猪似的市府参议——如果有人要用权位抢走他最爱的女孩,那么他至少得长得像个样!
这念头在他原本明媚的心里种下恶毒的果子。这让他不禁打了个颤,慌忙去找等候着他的钢琴。
而说到权贵之士——这场舞会里真是不缺这类人!“山丘皇后”的儿子离开了,则换为“瘸腿国王”的小王子组织这样的盛事。屋里因此堆满了这位皇室少年的友伴:驻守城外的骑士、夏洛特宫住着的香商之子、从千国之地远道而来的小姐和公主们,还有各占数亩地的将军和各路亲戚。
当然,这里也有王子平常鲜少接见的人:新港开船的渔夫和水手、剧院打杂的学徒和哑剧演员、西大街上最好的老鞋匠——他是个古板却技艺出众的南方人,身穿一套陈旧不堪的的骑士服,却为自己缝了最漂亮的一双舞靴。
此时,他们却都不以自己的模样出现。他们或是掩着面,用白色或黑色的纸面具遮住一半的脸,或是穿着比平常厚上三倍的花边裙子,又在手袖里塞了白乎乎的棉花。有人在头上戴了狮子的鬃毛,只因他是水手区最胆小的人;有人什么也不戴,挺着胸脯装作宴会的主人——却忘了掩饰喉咙里的“嘎”和“呵”。最糟糕的还要算外交官的侄子。他头顶一个动物面具,鼻子和嘴巴处垂下许多触须,额上还有皮做的尖角。这不仅让许多小姐们看了尖叫,更是让屋子里的老人们愤怒起来——
“快把它脱下吧!快把它脱下!那是他们的怪物!上帝——那不该在这儿出现!”
“怪物”翻了一个白眼,消失在门外。而在他的身后,人们逐渐跳起了“萨尔塔莱洛”。半张脸的男人和抹满粉的女人牵手共同跳着——没有人为此感到奇怪,因为人们平常和这一夜的面孔并无什么差别,就如同故事里说的那样:「大家在自己的衣服下面都藏着某种秘密的东西,不愿意让别人发现。」
“我说了吧,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愿跳舞的男人?想想看,你就想想看!”
一个披着白纱的年轻姑娘和她的女伴站在角落里,对舞池的方向露出嫌弃的神情。她发髻上别着一串粉色的紫罗兰,胸前和腰上都坠着小粒珍珠做成的链子。
“但他看上去是个害羞的人,可爱的那种害羞。”女伴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以及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就是不一样。”
“如果你真的这样喜欢他,就去和他说话。”
“我不能这样做!我们不能邀请男人跳舞,更不能说话,这写明在了——”
“‘礼仪与家庭文化规则’里,是的,是的。”
戴紫罗兰的女孩摇了摇头,挽起了同伴的手臂。
“听着,亲爱的,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一场舞会,但你真的要放松一点了。以及那些规则在这儿是不适用的——你能期待谁又把你引荐给谁呢?我们都是玛丽和约翰呀!”她安抚地说,又朝舞池边上那个黑头发的、披着披肩却不戴假面的男孩瞅了一眼。
“再说了,如果他真的一种舞也不会跳,那么你该庆幸省下了你宝贵的时间!王子也在这群人当中,亲爱的,你就该去找找那样的人才对……”
她一边说着,拉着同伴走出了角落。她们一个披纱,一个戴着插有羽毛的高帽,不一会儿就吸引了更多的绅士们前来邀约。
哈利是不愿跳舞的。他不想跳,也并不会跳。
事实上,他有点开始讨厌这个富丽堂皇的宴会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戴上什么面具,除非付出取下眼镜后什么都看不见的代价。这里的人太多了,又都穿着宽大而花哨的衣服,他根本就找不到德拉科在哪。
轻快而古老的音乐在耳边旋绕跳跃,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里面早就一滴液体也不剩,只留着红色的印子像是伤疤一样粘在透明的杯壁上。他注视着它,想要伸手去把它擦干净,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仍然身处人群当中,随即缩了缩肩膀,向四周展开他已经持续快要半个小时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