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回忆之前,像是站在博物馆的标本前见证曾经鲜活的一切变得不再动弹。那死亡一般沉寂的、没有回复的对于从前的呼唤,将他用力推远——推到陌生的国度去。没有鲜花或柳絮,只有一望无尽的茫茫白雪和黑压压的枯枝粗干。他站在那迷宫般的黑色森林里寻找出路,回头却连来路都寻不见了……
他只是想要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
“今天是新年夜……你知道。”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了头顶。德拉科猛地抬起头,就看见那个穿黑斗篷的老妇人——名叫斯娣妮的女巫,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完全没听到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看清了她的脸——那双洞察一切般审视着他的琥珀色眼睛,便烦躁地把视线挪到旁边的雪堆上。
那上面写了几个字,被风扫得看不清了。
“我跟你说了,别来烦我。”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缠着他是要做什么。他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说话,不想见任何一个人。
“或许。”斯娣妮轻轻地说,在旁边坐了下来。
德拉科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或许?这人难道真的有什么病不成?
“你很有趣,孩子。”斯娣妮同他用一样的姿势坐着,目光投向他刚刚凝视过的街道。
“我在酒馆里见过许多的人,认识他们中的许多,”她语调不高不低地说着,沙哑的声线让她听上去像个讲故事的老者,“他们很多热衷于歌颂爱情,或是向往至高无上的勇气。你能从他们喝酒的方式和动容的时间点里知道,他们渴望永恒、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某个人,某个地方。”
她静了一下,而后转过头来,注视德拉科。
“但是你,你想要真实。”
德拉科顿住了。
他看向这个女巫,第一次没有因为防备或厌烦而皱起眉头。他不太明白这人指的是什么,然而这话让他莫名地安静了下来,也因此感到一丝轻微的、和那些阴魂不散的撕扯感截然不同的——疼痛。
“至少比其他人要更多点,”女巫又看回了街上,侧脸的一半被斗篷的帽子遮住,“有什么东西促使了这一点,我无法看得出来。”
德拉科盯着她被皱纹包裹却发亮的眼睛,感到那股异样却不令人烦躁的疼痛加剧了。
他低下头去,“我说了,不要读我的念头。”
“即使我想也不能,”斯娣妮说,“我尝试过了,就在刚刚,我没法做到。有什么把我挡住了,就好像你的精神是藏在另外一个地方的。”
德拉科没有再说话。
虽然警告的话语惯性地流出,但奇怪的是,他没有那么介意女巫在他身上用读心术的小把戏了。街上的月光越变越亮——云群向山谷尽头的方向移去。至少这个晚上,风雪仍会缺席。
“我不知道,我……”
德拉科轻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了哽咽。他立即收住了声,却让胸口的悲伤愈加浓重。咬紧下唇,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也许只是为了防止自己哭出来。
在陌生人的面前,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寒冬。
斯娣妮从侧边看着他,眼里带上了不知是真是假的同情。她从斗篷中伸出右手,去碰男孩的肩膀——后者机敏地察觉到,一下子闪开了。
“别碰我!”
德拉科躲开她的安慰,歪倒的时候右手插进了雪地里。刺骨的寒冷从五指穿过手臂刮伤了全身。他看着面前的女巫,感到眼眶更加干涩。
“我可以在这儿陪着你——”
“不需要!”
德拉科把手从雪里抽出来,握紧——放到了膝盖上。他看得见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僵硬、反应有多么过度,可就在此时,他没有任何心力去管。
德拉科·马尔福,你真他妈是个懦夫……
彻头彻尾的懦夫……
斯娣妮看全了他的反应,短暂停顿后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拍拍裙子,让碎雪从上面掉落。
“你不需要我在这里,但是你需要有人在这里。”
她站到德拉科面前,向他伸出右手——
“走吧,我帮你把他找回来。”
声音平静而温柔。
德拉科看着那只手,没眨一下眼。斯娣妮显然忘记了——或是有意没对手部的皮肤施法,它因此皱得就像是皮要掉下来了一样,和她少女的脸截然不同。风吹动她黑色的袖口,也削着这些单薄纤瘦的手指。她却一直没有放下,始终稳稳地悬在那里,等待着德拉科的接受。
月光全然暴露在了街道上,将每一寸雪照出最原本的色泽。男孩凝视着这个邀请——凝视着,再凝视着,最终慢慢抬起自己的手,将它放进斯娣妮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