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幸存的人都被带到了不同的地方去。渔民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附近船只的搁浅,只不过这通常发生在秋天。一些人来来回回地在海边与沙丘间奔跑,铁匠的儿子说:“现在是为死人奔跑。”
苏伦妈妈没有讲话。黑色的斗篷在风沙之中飞卷,让她的背影看上去像一团移动的黑云。哈利跟着她走进了一间有茅顶的房子里,载着德拉科的担架随后也被运了进来。
“把他放在最里面的房间吧。”苏伦妈妈说。
房屋里有两张包了皮板凳和一篮衣服,铺着方砖的地上散落着几根鸡毛。木板墙上有一大块发了霉的痕迹,整个房间隐隐约约有股类似于汗臭的刺鼻味道。德拉科被两个男人抬到了房间里面去。随后,铁匠的儿子匆匆忙忙跑出门,另一个男人告诉哈利:“去拿他的手术工具去了。”
“许多都是他和他父亲自己做的。”苏伦妈妈眨眨她的大眼睛。
“苏伦什么时候回来?”男人问。
“明天,或许。也不一定吧。”苏伦妈妈回答。她解开衣领周围的绳子,将斗篷脱下来挂在门背后的鱼钩上。哈利这才看清楚她乌黑的眉毛和像鹰一样的眼睛,看面容大概不到三十岁,五官也端正,却已经有了很多皱纹。
男人听后耸耸肩,离开了。
苏伦妈妈把站着的黑发男孩瞅了一眼,从破旧的橱柜里拎出一个大水壶,放在灶台上。她走进离房门最近的房间,拿了套宽大的衣服出来,扔了一件给哈利穿上,把另一件放在灶台上。
水涨的时候,铁匠的儿子抱着一个笨重的木箱正好返回。她默不作声地装了一小桶热水,将通过和衣服递给他,又将水壶里烧剩下的水倒进两个瓷杯里。
她打开一个罐头,倒出一些茶叶,把杯子递给了哈利,“接骨木茶,会让你感觉好些。”
哈利怔怔地接过杯子,回头看着拎起箱子、木桶和衣服走进房间的铁匠儿子。
“那是你朋友?”苏伦妈妈问着,抱着一个装了半盆碱水的木盆坐下来,开始洗地上篮子里的衣服。
接骨木茶的清香和屋子里的腥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很不舒服。哈利反应了一阵,“……是。”
他确实还在梦里。
“那么不要抱有太大期望。镇里没有什么医生,他是我们有的最好的了。”苏伦妈妈说。
洗衣哗啦啦的水声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响,哈利听着这声音,心里越发不安。苏伦妈妈没有让他坐下,也没有让他离开。哈利于是站在原地,面朝着最里面房间的方向,握紧手里的茶杯。
“它要凉了。”苏伦妈妈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什么——?好……”哈利抬起杯子喝了一口。
苏伦妈妈将洗好的衣服拧干,放回篮子里,然后端着脏水站起来,望向窗外,“这会是个很长的夜晚。看看他们,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他们?”哈利心神不宁。
“那些男人,把海里的尸体捞起来,运到教堂墓地里去埋葬。”苏伦妈妈说着,将脏水倒进了门口的污水池里——那是一个更大的大水缸。
哈利短暂地朝窗外转过头。远处的沙丘上,模模糊糊的有一个教堂的尖顶,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只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看那扇门。
这会儿,刚才发生的一切才像放映机投影一样,缓慢地、一点点地回到哈利的脑海。晃动的船舱、猛烈的海浪、坠落的吊灯和甲板上慌乱的人群……一瞬间,他像是再次被黑暗的走廊挤压,周身都是冰凉的海水,后怕的情绪翻山倒海一般袭来。
不过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华丽的船舱内,听着大键琴明亮浑厚的音乐。而现在,那艘船已经支离破碎地沉入了海底最深处,王子与公主也被海浪吞噬……他们刚刚新婚不久。
涌上胸腔的悲痛让哈利几乎喘不过气。他疲倦地坐在了小板凳上,依旧注视着走廊尽头。苏伦妈妈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苏伦妈妈已把洗好的衣服担在晾衣架上,拿起粗针补起了渔网,铁匠的儿子打开那扇房门,手里端着毛巾和桶。几乎是立即的,哈利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他看见那条毛巾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感觉有无数只小蜘蛛在身上啃咬。
“他很幸运,骨头只是裂了,并没有断开。毒芹不够用了,还担心麻醉剂不起作用呢!还好,他并没有哇哇乱叫。”
铁匠的儿子说完这话,把桶放在灶台上,洗干净了毛巾,“三天之内不要乱动,我一天来换一次纱布和药。哎,也不知道药商什么时候过来……”
“每天?真是不让人安静!”苏伦妈妈放大音量说,手里的活计依旧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