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烛捏握着勺柄,沉默后问:“为什么?”
既然烫的要等变凉了才可以吃,吃的终究还是温的,怎么会更好吃。直接吃温的不是更省时方便。为什么一定要亲自等凉再吃掉?
“我们并不赶时间。早晨风凉,慢慢吹着吃,身上也慢慢地暖起来。还可以闲聊很多话。你试一试吧。”
衔烛无话,听她的,一只一只慢慢地吃了。
吃完馄饨,方别霜数好铜板压在碗底,领少年继续闲走Ɩ。
他话少,她话也不多。
但都走得很慢。
有卖糖葫芦的,她买了糖山楂、糖山药,还有糖人,都递给他。
走到茶肆,他们坐下歇脚。
她又点了壶桂花茶,与他细细地喝。
梧桐叶落,秋花凋零。
满街好景。
她认真地看衔烛。
少年一直垂眉看那几串糖物,看得认真。
“都是给你吃的。”她向对面道,“你喜欢吃,多少我都买给你。”
衔烛摸摸裹糖衣的糯米纸。很漂亮的礼物。
舍不得。
他一颗一颗地取下,还是吃了。
剔透红果,玉雕指,艳色唇。风吹白纱,在他肩上撩动。
一幅动静皆宜的美人图。
方别霜喝尽杯中茶水,问:“甜吗?”
“嗯。”
“开心吗?”
衔烛咬碎薄薄脆脆的糖衣,点头:“嗯。”
眼眸微微地弯。
行人路过,进来,起坐,离开。店旗招摇。
不见得每个人都是高兴的。但就算有人满身愁意,也不至于一眼望去就把人感染得替他生出一心悲凉。
方别霜看着衔烛,尽管他在笑,也觉悲伤。
他是一幅伤景。
河岸泥泞,扎总角的孩子蹲聚在一起玩泥巴。拍着小手,蹦蹦跳跳,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方别霜朝外坐在亭子的长石栏上,看渔人撑船撒网、收网。鹈鹕飞掠来,飞掠去,捉了一嘴大大小小的鱼。
她闲谈般地说起来:“我好小的时候,娘亲带我和芙雁出来玩过。她很溺爱我,比吴容心待方问雪还要好。小时候我每一天都开心,都幸福。”
衔烛面朝内,挨在她身侧,与她相错而坐。
他偏首凝望她的侧脸。
零碎秋光在少女眸中粼粼潋滟。她漆黑的眸,此刻像一面被微风轻吹拂着的清潭。
“她临走前,嘱咐我要平安地活下去。我其实不记得她是哪一天走的了,没有人帮我记着。芙雁比我还小,哭得比我还凶,也不记得。我记得这句话。我算做到了吧。”
“做到了,做得很好。”
“其实我活厌了。”
空气好像有一刹那的停滞。方别霜没有理会少年发寒的目光。
她仰头看鹈鹕掀起水花衔着肥鱼骄傲地飞回船头。水花在飘于阳光下的那个瞬间变得晶莹而璀璨。下一瞬哗啦落回去,又杳无踪迹,只剩逐渐平静的涟漪。
她笑道:“不过这是之前。我现在,对活下去这件事很抱期待。每一天,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见喜欢的人。我之前没有想过可以这样活。或者想了,又不敢。”
衔烛道:“你会永远开心幸福下去。”
她转回头。
微风中,视线相触。她望他雪净的红瞳,自然道:“卿卿,衔烛。我现在开心幸福,是因为你。”
又有水花被掀起。落下去,荡起涟漪。
渔人高兴地喂能干的小鹈鹕吃了好几条小鱼。
衔烛敛起眸,转而看亭内静而不动的石桌。
神情平常。
手背一暖。
少女柔软的手掌放了上来。
她一碰他,他还是会发僵。她握起,指尖轻摩过他的掌心。
她仍然直望他的眼睛:“想到有你在,你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做、不说,我看见你,就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怕,好像什么都敢面对。我因为这个觉得幸福。”
“并不是赖享你保护的意思。”她摸着自己的心意,徐徐说与他听,“我不怕你比我厉害,也不怕自己没有能力。我们之间,这些并不重要。我在你面前什么样子,都可以。没有条律,没有必须,自由无顾忌。所以没有什么事不能面对,不能接受。唯有在你身边,我有这份放松的底气。”
令人贪恋的温度,正停在他的掌纹。
衔烛看着石桌,心却在随她的指尖游动。好想她能将温度烙下,给他留下永不能磨灭的烙痕。然而她总那么温和、轻盈。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
“并非因为我。你本来勇敢,勇气生来有之。这些年,对自己需要的想要的,尽管会害怕,你从没有退缩过。没有我,你也一定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因为是你自己才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