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入帐以后,她挨着他的胸口,抱着他不松手。
衔烛哄拍她两下,她才安分睡了。
天未明时,他出现在别院。
大雨停歇,冷雾压人。
青黑天幕下,少年随意坐着,手里闲闲把玩着半只鬼气未褪的魂魄。
盛怒无声。
只剩半个魂的小和尚跪倒在旁,抽搐不已。若非灵识中尚存有灵瓮,他已然丧命。
纵使神君并未刻意去听他与方别霜之间的交谈,但前后因果,并不能瞒得过神君。包括他与师门的各种心思,神君都知道。
昨日他擅自去找方别霜,尽管只是拿出两只仙露罐子,什么都没多说,但这种行为包含的暗示意味太多,方别霜也的确都感知到了。这触犯了他的逆鳞。
气若游丝之际,视线尽处,少年站起身。
长袍赤足,威不可逼视。
转身那刻,一团被玩弄得变了形的魂球脱出少年五指飞滚回来,瞬间侵入小和尚喷涌鲜血的口中。
他的声音淡淡落下:“拿了我的东西,就不要自以为是地违逆我。我对你们的想法和目的没有兴趣。”
小和尚脸趴泥地,及至咽下喉口腥苦的血沫,才能抬起头。
雾隐日月,天地空荡。
少年已经离开了。
他勉强把自己翻过面来,仰躺朝天,呼嗬呼嗬地喘气。
怎么会有人能为他人的生死献出一切,却对自己的性命漠视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纵使强大,灭亡必然已是他们不可更改的宿命。
魂魄正在体内一点点粉碎,又重新融合。浑身剧痛。
痛感渐消以后,小和尚扶地起身,抹抹脸上的土和血,再度望天。
虽然如此,但毕竟灵瓮在他这里。神君顾念着这一点,便不会真的要他性命。
他能做的会比老虬龙更多。
再试试吧!
溪汀阁。
夜间下过雨,有人在扫廊上的积水。
衔烛缓步走到纱帐前。
他轻拢起少女蜷睡着的身体,将她完整地揽抱住。
少女的脸再次无意识地紧挨上他的胸口,一如昨晚。
他理了理她散乱的发丝,垂眸慢慢收紧了手臂。
室内再静了一二刻。
少女呼吸一长一促,手臂轻抻,懒绵绵地落到他身上。
衔烛睁开眼,枕上少女睡眼惺忪,轻轻地注视他。
她伸手,拨水一样拨弄他脸际的碎发。
帐外暖光花白,点在她黑润润的眼睛上,像一纸墨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此刻这亮色只凝向他。轻柔,软润,和她指尖的动作一样。几根发丝划过她的指腹,被她撩往他的耳后。
她的脸跟着近了,衔烛睁着眸,被她亲了脸颊。
“喜欢你。醒来看到你,心里好安定,好欢悦,”她声音也很轻、很柔,如同一缕风擦过发梢,在他耳畔短暂停留住,“觉得幸福。”
少年眼睫动了动。
少女的颈枕上他的颈,肩膀微微陷进他的怀里。那么自然,好似一切都稀松平常。
她呼吸匀和,如晴日湖岸边上时进时退的小波浪。她说:“这以前,我很久没有觉得幸福过了。”
少年的手臂从后抬来,轻环住她。
让人越躺越懒的怀抱。方别霜提了口气,才催说自己起身。
衔烛靠在妆台一旁。
她面对着梳妆镜,簪好头发:“我们出门走走吧。不管他们,我们走我们的,试试吗?”
也许以后的每一天都要那样漫无目的地活下去。方别霜想提前体验一番。
衔烛依她一切想法。
街巷秋光微凉。
他戴着幕离,走在她身边。
行人侧目纷纷。
街边馄饨铺正在收摊。热烟缭绕,碗被堆得一摞一摞的,筷子收了一盆。
方别霜拉开一条长凳,要了两碗虾籽馄饨。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上了桌。
很烫。方别霜舀起一只,吹了两下,又将勺子静置在碗沿。她支起腮,眼刚抬起,见对面少年轻别一下长指,一股凉风顿从他指间拂来。
氤氲在眼前的热气不见了。
方别霜垂目看一眼碗,探手一触,温了。
她笑起来,搅搅勺子,弯着眉眼瞧他:“卿卿,馄饨就要烫的才好吃。”
衔烛隔纱望她。
他点一点头,片刻后,将自己面前尚冒热气的碗推向她。
方别霜抬指抵住,推回去:“你自己尝一尝呢。”
她为他撩起幕离轻纱。
轻纱下露出了少年下半张雕瓷砌玉般的脸。
衔烛翻舀起馄饨,送往艳红的唇边。
“不是这个意思,”方别霜赶紧按了他的手臂。
少年抬脸,红瞳圆润。
她心又被看得一软,“要吹凉等凉,不然要烫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