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诗宴以花为题。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题目,即便是没什么诗才的人,也能吟诵一二。众人虽然谨记着家中长辈的嘱托,不敢在宴会上冒犯主人,但到底多是气盛的年轻人,没多久,便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火热。
楚晏在大多时间都安静地观察着他们,喝喝酒,与姐姐聊聊天。
偶尔,会有年轻的士子拿着自己的诗文来请她品鉴,或者带着新摘的花、精致的小礼物来与她攀谈,她有时拒绝,有时有了谈兴,也会看着士子们隽逸而稚嫩的脸,与他们说说话。
这样好像也不错。毕竟少年人即便有些小心思,望过来的眼神总比那些老狐狸澄澈些。
楚晏在宴会上坐了小半个时辰,忽然记起这庄子似乎有一片秋海。棠。
想起这件事情后,起身去寻花,似乎便是一件极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她暂别了姐姐,循着蜿蜿蜒蜒的石子小路一直向前,果然寻见了记忆中那片密丽而繁茂的秋海。棠。
这片花海,好像总是宽容地收留着不够成熟的少年人,从前是她,如今是几名素不相识的青衣士子。
他们正坐在草地上,小声地讨论起了今日突然出现的燕王。
并没有什么放肆之语,只是在惊叹燕王的容貌。
但身在楚晏身后的沈意还是皱了皱眉,想要上前斥责其无礼。楚晏拦下了她,怔怔地站在绿茵之上,忽而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那几名少年人很快就发现了出现在身后的一众人,匆匆过来见礼。虽然几人极力掩饰,但眉间还是不免有几分慌张。
楚晏免了他们的礼节,莞尔一笑,折了朵秋海。棠拿在手中,缓缓插在最前面那位少年的发髻中,轻声道: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你也生得很是俊俏。”和她幼时的一位玩伴还生得极像。
未及冠的少年悄无声息地红了脸,慌乱地拿宽大的袖子挡了脸,又致歉又道谢。
当易珩匆忙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原本,他还担心自家主君讨厌这样的场合,让他后续不太好操纵舆论……现在却觉得,她这副风流之态委实不太像装的。
中书令默默捏着扇子走远了,心中百感交集。一路上,有许多人端着殷勤的笑容上来搭话,都被他婉言推辞了。
他认识刚刚那名少年,名为郭粲,出自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宗族,家中行二,也不用继承宗祧——想来郭家也很乐意将这个嫡次子拿出来联姻。
易珩盘算了一路,连要用楚晏的名义给郭粲送什么礼物都想好了,可眸光一转,却忽然在王府门口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那人一身雪青色的长袍,竹冠兰佩,物色俱闲,瞧着很有山中隐士的风度。而头上戴着的帷帽,又给人平添了一丝神秘之感。
旁边穿着青衫的小吏朝他微微点头,姿态很是尊敬,殷勤地将人迎了进去。
易珩坐在马车里,险些将牙咬碎,待人终于消失在视野中,便忍不住召来随从,“去问问,刚刚那人是谁,为何进了王府。”
随从很快得了消息,回道:“大人,那是受征召而来的平芜先生。”
易珩深深吸了口气。他万万没有想到,当日随口一个提议,竟然将这人招了回来。
“确定是平芜先生吗?”
“有司已经核对完文书了,正在请示大人,要不要让王上亲自接见这个人。”
若这个人不是楚朝曾经的那位丞相,那定然是要主君亲自见一见,以示礼重了。
但既然是荀清臣……
中书令狠狠地皱起了眉。
自己往自己身上下刀子,往往是最疼的。
他不能再让楚晏见到这个人。
*
荀清臣在官衙见过小吏之后,便被安排住进了馆舍中。
负责的官员对他很尊敬,说不日就会将他引见到燕王面前。
他便在这方小小的馆舍中,安心住下。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晚间,他躺在馆舍的小床上,难得做了一个美梦。
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淋漓的鲜血,梦中,是一个穿着玄色袍服的女子。她的眉眼很锋锐,眼睛很明亮,她有着世间最坚韧的性情。
她的手不细腻,却很温暖,轻轻地放在他肚子上时,能轻而易举地揉碎胃脘处的痉挛;覆在他眼睛上时,又总能给他带来无比安心的感觉。
她的肩膀不算宽厚,却很可靠,为很多人都遮蔽了风雨。
她不爱笑,但笑起来时很动人,像是阳春三月的晚风,轻轻亲吻你的脸颊。
……
他睡得很好,带着温温和和的笑容苏醒过来,洗漱更衣,然后拿起了随身带着的稿纸,静静地修着自己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