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仪:“王上豁达。”
“还是说,你很在意你的名声?”
阮仪讶然挑眉:“怎么会?阮仪巴不得与王上不清白呢。”
“你这性子……”楚晏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道:“与我一位朋友十分相似呢。”
“是王上刚刚透过我想起的人吗?”
“那倒不是。”
一盘棋下了一半,阮仪十分惊讶地发现:名震天下的燕王居然是个臭棋篓子。他看着对面公然悔棋的女子,很不怕死地问:“王上心绪不佳,是因为那个险些让你重蹈覆辙的人吗?”
楚晏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手中捻磨,幽幽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呢。”也真的很敏锐。
阮仪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以作赔罪,脸上却没多少敬意,甚至多多少少露出了看笑话的意思,“王上想到解决之法了吗?”
“自然。”
*
易棠口中的那位师父果然在不久后来了王府,带着自己的小徒弟神神叨叨地探讨了许多天病情,最终留下一纸药方,带着王府的高额诊金,扬长而去。
荀清臣渐渐能看到一些隐约的光线,渐渐能看清一些模糊的景物……他终于又重见光明了。
他看见了鲜妍的花,看见了湛蓝的天,看见了楚晏牵着自己走过的花厅、居室、花园,看见了楚晏放在书桌上,那本还未读完的书。
黑色的墨字整整齐齐地罗列,红色的批注不多,却张牙舞爪,满是锐意。这字迹,他曾经很熟悉。
荀清臣总忍不住抚摸书上的笔迹,想象那人提笔写下这些文字的情景……
眼睛好了之后,他便搬回了曾经住的小筑,没有如云的侍女小厮,只有他和白杨两个人,简单、枯燥地生活。
他开始很频繁地做梦。偶尔,会梦到少年时作为上书房侍讲时的日子,会梦到楚晏手捧蓝白色的花朵,站在月夜下的身影……
但更多的时候,他梦到的是一把血淋淋的长剑,是楚晏冷淡、厌恶、充满憎恨的眼神。
这一天,他又做噩梦了。
那是自己在小筑的卧房,尊贵的燕王一身胡装坐在床沿,鬓边发丝微乱,像是刚从一场长途跋涉的旅途中赶回来。她微微启唇,平静地对他说:
“荀清臣,我放你走罢。但你不会再有搅弄风云的机会,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住下,去做个山野闲人吧。”
如果他在初初被俘的去年秋天听到这些话,应该是会开心的吧。
然而,此时此刻,他如临深渊。
走?天下之大,他还能去哪里呢?
他的国君背弃了他,可以想见,在他“死”后,他的国家也背离了他,他付出无数心血推行的新政,最终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死政消,无影无踪啦。
他为之奋斗了十数年的国家不再需要他,他便也做好了凋零在北风中的打算。
楚晏救了他……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慢慢明白:往后余生,他应该弥补前二十几年犯过的唯一错误,他应该为楚晏而活。
可是,燕王也不再需要他了。无论是听话讨巧的玩意儿,还是温和驯顺的枕边人,都不再需要啦。
天哪,天哪……他还能去哪里呢?
他拼命地摇头,楚晏无动于衷;他惊惶地去抓她的手,楚晏也轻飘飘地避过,站在小榻旁边,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他陷在深重的噩梦中,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颓然地问:“这么快……你就厌倦我了吗?”
“阿晏……燕王,燕王!如果你彻底厌倦我了,就杀了我吧。”
燕王没有出声。她稍稍往前迈了一步,长眉拧起,似是不解——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这样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话,怎么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呢?
死一样的寂静包裹着他。荀清臣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起了身,顾不上穿鞋,赤着双足,跌跌撞撞地朝楚晏扑过来。
楚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到他烧得通红的脸,又连忙伸手稳住他。
病中的男人胡乱地抱住她,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手,口中不断呢喃:“燕王,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再给我一杯鸩酒……”
楚晏不得不蹲下身,强硬地将他揽在怀里,不准他再说话,也不准他再乱动。
他听话地安静了下来,不再歇斯底里地低喊。
楚晏轻轻地伸手抚摸着他单薄的脊背,一侧身,看见了一枚躺在地上的玉。
那是她很喜欢的一块玉,莹润剔透,触手生温。早晨换衣服时,她将这块玉挂在了腰间。
应该是在争执间,这块玉不慎被扯落,摔得满身裂痕,甚至裂作两半。
楚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沉默地安抚病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