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要商议了——除了前几日提起的迁都一事。
燕国定都晋宁,一方面是因为燕王封地的治所就在晋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地辖制蛮人。
如今,王庭已经覆灭,明眼人都知道下一步的目标便是与燕划江而治的楚。那么,晋宁自然不适合再作为燕国的都城。
是时候该迁到平阳去了。
楚晏不太喜欢平阳,也不喜欢那座禁宫。但这种事情从来都任性不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之后,便给在平阳的陆允安下了敕令,着他修缮宫殿,又点了两个可靠的人,全权负责迁都之事。
谈到此处,这场议事也就该散了。一帮衣冠整齐的重臣带着节礼,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年。
楚晏看着他们的背影,忽而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在家休息的易珩——如果唯独落了给他的节礼,这厮定然又要与她闹脾气。
楚晏连忙召来管家,吩咐他准备两份厚礼,亲自到易府,分别送给易家兄妹。
午时已经过了大半,楚晏才回到书阁。荀清臣正趴在书案上,偏着头睡了过去。
楚晏笑了笑,放轻脚步,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轻轻地披在他身上。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楚晏几次都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他,或者将他抱到贵妃榻上去,可见他睡得香甜,又不忍心打搅他。
等这人悠悠转醒,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楚晏听到动静,含笑绕到屏风后,看着眼神尚带着迷糊、脸上被压出了红印子的青年人。
“怎么困成这样?”
“不知道。”荀清臣有点不好意思,他们俩昨晚睡得也不算多晚。明明从前为了处理政事,常常点灯熬油、彻夜不眠,第二天也照常理政。
他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以前也不这样的……”
“又没笑话你。”楚晏捏了捏他的鼻子,令人给他上了一壶热茶,道:“你要是还困,就到贵妃榻上再睡会儿。等会儿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荀清臣捧着茶,晕晕乎乎地坐了一会儿后,慢慢醒了神,总算开始提笔,动手删改书稿。
楚晏早就批完了公文,无事一身轻,便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他修书。
荀清臣提笔,看了看书,又看了看她,慢吞吞地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
“你这样……我没法修书了。”
“难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他有时跟个刺猬一样害羞,有时又坦诚得让人心惊,“你这样看着我,我哪还有心思修书?”
“怎么又怪上我了?”楚晏调侃他:“分明是你自己不专心。”
话虽然这样说,但楚晏还是如他所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昨天看的那本文选放在了卧室,便从书架上重新挑了本人物传记,拿在手里读。
这本传记讲的是前朝一位叫魏令德的臣子。据说其幼而俊迈,十岁便被一位大贤品评为王佐之才。后来年少登科,果然一飞冲天,但时逢乱世,他入仕后不久便天下大乱,诸侯割据。
魏令德几次辗转,终于择定一位主君,与其立下共同匡扶天下的志向。起初,二人君臣相得,相处十分默契,但后来,魏令德便遭到了猜忌打压,最终忧郁而死。
楚晏读完这篇并不长的传记,便提笔写了自己的批注,落下八个字:其志可嘉,其情可悯。
她放下狼毫,看了会儿外面的天色。微风轻轻吹过,将书又翻过一页,露出几行字迹差不多的红字。
楚晏这才发现这本传记自己之前读过,而当年,她批的是: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简直愚不可及!
燕王露出一个稍显古怪的表情,将这本传记默默地放远了,然后绕到屏风后,将人拽了出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改日再修你的书。”
“阿晏,我们去哪儿?”
“去了不就知道了?”
荀清臣便不再问了。他跟着楚晏一路穿过回廊花桥,假山小池,便见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梅林。
沿着满地的落花往前走,一块牌匾赫然出现在眼前,上书韶光院。
楚晏带着他入内,进门便问侍者:“阿姊呢?”
荀清臣立时大怔,平和的神色染上些慌乱。
“王上,郡主还没回来呢。”
楚晏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她在北征时重伤之后,很多人后来都曾劝谏过她。但楚昭没有。
阿姊从没有责怪过自己冒险,甚至不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只是默默放了更多心力在朝事政事上。阿姊是想要给她帮忙。
“我、我……”荀清臣望着她,犹豫道:“要不我还是改天再来吧?起码,回去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