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什么也不知道。”许三多的眼里冒出一点火苗,登时灼灼,“烦被人蒙在鼓里。”
谜团如雾,许三多摸着空气走路,他愧疚,他害怕,可那是雾一般的愧疚和害怕,渐渐的,竟从身体里长出一股横气,他当然不知道这根子由自己埋下,由袁朗浇灌,但至少把握了虚构的勇气。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今晚就是你的尝试吗?”
“嗯,笨人就用笨办法。”许三多倔强地说,不知道给谁宣告似的:“有一个算一个,我挨个问,慢慢找,总能知道真相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真相是很难拼凑出来的。”董医生好心建议道,“问问当事人,也就是袁朗,不好吗?”
许三多一怔,董医生轻易地看出他脸上的抗拒,“我还没做好准备,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董医生看了他一眼,许三多又垂下头,恢复成之前温吞吞的样子:“董医生,队长那两盘录像带能不能给我看看呀?”
“不行。”董医生这次很果断,“今晚关于袁朗的事,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涉及军事秘密,但是录像带这玩意儿,再给你就违反规定了。”
许三多不想难为医生,没再进一步请求,索性今晚已获得一些消息,这趟不算白来。
临走前,董医生对许三多说:“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哪怕最后没有求得周全,至少心里无碍了。”
潮湿的风铺面而来,许三多点了点头,他看了眼深邃的雨夜,撑着董医生给的伞走了。
窗外的雨仍在下,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这样下着也不惹人厌,灯下,董医生点了根烟,对着空白的纸凝神一会儿,然后撂下笔,给袁朗的办公室打去电话。
通话的底色很静,袁朗道:“董医生。”
“我刚刚把许三多送走。”
“嗯,他怎么样?”
“你可以稍微放点心了,三多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董医生缓缓说,“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有时候我真想不起来,到底在解决你的问题,还是在解决许三多的问题?”
“是我们的问题。”袁朗大笑,然而一转严肃的口吻,道,“遇到新情况,以他的问题优先,一切动态向我汇报,可以吗?”
董医生并不喜欢袁朗所谓的“原则”,在他看来,问题不应该分什么先后,但是出于命令,还是称了是。
“今天的谈话录音录像了吗?”
“当然,按照程序,全过程要留存。”
“就在老A留档吧,稍等,你还在咨询室吗,先别走,我立刻过去一趟。”
天地被这场小雨弄得白茫茫,尤其是天色很深,偶尔路过的寥寥几个人影很虚幻,许三多听着雨点落在伞面的轻微啪嗒声,无意瞥见另一个撑伞的人,他的身影一闪而过,莫名令人熟悉,许三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首,他意识到那是袁朗,可来人已没了踪迹。
送别许三多后,在更深沉的雨夜里,董医生迎接了这位难以忽视的访客。
袁朗把伞挂到一边,直入正题:“我记得心理咨询室是有放映机的吧。”
“你想看许三多的录像。”
袁朗颔首,董医生没说什么,走到放映机前鼓捣了一下,点开了播放。
黑色屏幕上显现出影像,坐在椅子上的许三多渐渐清晰,袁朗往后靠了一靠,董医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按下遥控器调大了音量。
“……我想问问大队的事。”屏幕上的许三多如是说。
袁朗哑然失笑:“真是一点也不愿意浪费时间。”
到了许三多被董医生拒绝,仍不甘心,他又评价道:“不错,会主动争取了。”
接下来,屏幕中的董医生正在叙述着袁朗的故事,与此同时,屏幕外的董医生也把审视的目光放在袁朗脸上,再忆起那段两年前的往事——不错,即便袁朗提前打了招呼,他仍出于私心地对许三多说了实话。
说不定,真的会产生什么化学效果呢?
袁朗对董医生的评价无动于衷,好像故事点主人公不是自己,在瞥了一眼董医生后,他只是紧盯着许三多的脸,不放过一丝变化,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太想找到某些痕迹了,就像从风中嗅到雨的味道,久旱逢春,那会他绝境中的生路。
他凝视着影像中青年的脸,许三多太容易做出倍感伤心的模样,上一次,他也是用这种伤心的脸吐出刺痛自己的话,袁朗很难不胆怯,到底是出自于愧疚还是后悔、恨还是爱呢?
不久后,袁朗放弃了,过去的两年里,他把许三多在告别会的样子看了一百遍,即便如此也没找出可以安慰自己的一丁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