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千万不要去碰灶台,知道吗?”
借着烟味的麻痹一吸一吐后,父亲似乎突然发现了自己语气的生硬,又画蛇添足般地解释了一句。
“我和你妈就是担心你碰煤气,那个东西很危险。”
“知道了,爸爸。”蹩脚拙劣的谎言、欲盖弥彰的说辞说不定能欺骗住三年级的余盈水,却压根瞒不过成同是成年人的青涿。
下意识的身体反应比深思熟虑后的语言要诚实得多。父亲在听了他的话后第一反应是去开水龙头,就足以证明他真正担心的不是什么煤气灶台,而是——水。
……真有趣。
水明明那么无害,为什么要避如蛇蝎?
“那我先走了。”父亲从女孩干净得不似真物的眼球中看不出什么,匆匆一点头,便转身离开。
“爸爸再见。”青涿直直地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唇角缓缓向上勾起,洋溢出最适合小女孩的灿烂笑容。
水,余盈“水”,余益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是巧合吧?
父亲关门落锁后,始终保持瑟缩姿势的青涿便将怀里的肥肥取了出来。他小心翼翼把盆栽放在玻璃桌上,与那瓷碗并排,而后还用指肚轻柔地与它肥厚的叶片击了个掌。
做完这些,他又绕着房间走了两圈,取来墙角里一把塑料扫帚,趴到了地上,面朝床底。
床边四面垂落的花床单被一把撩起,他一手握住扫把末端靠近毛刷的地方,把另一端的长柄探入黑渊般的床底下,吭吭哐哐地一阵摸索。
几秒后,长柄另一头杵到了布料柔软的触感,青涿便将木柄压在那布上,把里面的东西连蹭带拽地拖了出来。
床底灰尘杂物不少,还有大把大把的头发,他扬扬手掌,把被惊动的积灰驱赶到一边,捏着那布料的一角将它提了起来。
灰扑扑的,还缠了些灰絮和头发,但不难看出其本色应该是白的。
布料一共两层,一层蚊帐般的网纱,还有一层精致如浮雕的蕾丝布。
……上一轮回,当脑袋骨碌碌滚进床底时,青涿在保有意识的最后两秒里发现了它。
只可惜床底是两眼一抹黑,彼时的青涿只看到了暗影憧憧中隐约的一小段花边,这让他的眼前迅速闪过了一个片段。
【玻璃窗很大,外面的蓝天白云被新娘的裙摆挡住,但它好像挡住的只是我看向蓝天的方向,并没有挡住金灿灿的阳光。它们从裙摆的小细孔里钻出来,把地板打成了金色,投下漂亮的花边阴影……】
没错,这一段内容来自于余盈水的日记,那天是她跟着阿婆一起扶母亲去医院的日子。
窗边、新娘的裙摆,那不就是白色窗帘吗!
先是绿植,再又是窗帘,接二连三的元素重合不得不让人警醒。在确定手中面目全非的那堆布料与余盈水日记里的描述完美对上后,青涿跑进小房间把那本日记簿又翻了出来。
【阿婆让我打来一碗水,放在妈妈床头柜上,这样妈妈难受时就可以多喝水了。】
水……
这个年代,大部分普通家庭用的都是直筒状的烧水壶,在水烧开以后里面的水蒸气会通过特意留下的小孔喷出,发出“吁吁”的尖哨声。
余盈水家也有这样一只烧水壶,只可惜里面没有半点存水。现在家里的自来水也被有意关停了,唯一的水就是——
青涿走到玻璃桌前,捧起那碗水,低头将鼻子凑近嗅了嗅。
有一股很淡很淡的烟味儿,不是尼古丁那种苦涩冲鼻,反而带着一股香。
很像是清明节时,家家户户于街边烧纸钱、飘得满街都是的那种味道,只不过冲淡了许多。
管它是什么呢,既然是父亲给余盈水留下的水,那指定不是什么好水。
青涿将它搁置到双人床边的矮柜上,继续往下看。
【阿婆说妈妈肚子月份大了,行动不方便,不能在旁边摆易碎又尖锐的东西,包括那株和肥肥很像的多肉。她让我把它丢到垃圾桶里,我有点舍不得,假装丢到了垃圾桶里,又把垃圾打包给清洁工阿姨,换了一个新的垃圾袋。其实我没有丢掉它,我把它偷偷藏到了妈妈床底下,这样它就不会伤害到妈妈了。】
青涿拿过桌上的盆栽,把它放到了床底自己伸手能够到的最深处。
日记中,母亲似乎是住进了一间单人病房——这对于家道中落、由富变贫的余家来说就不太正常。
入住后,那位“阿婆”开始对病房的布局摆设做调整,而好巧不巧地,她添加、调整的许多东西,都能从余家这间狭窄的出租屋中找着。
只是她或许没想到,观望了全程的余盈水会把它写进日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