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拭泪,静临将胳膊从王婆手里抽出来,后退两步,歉然而拜,“奴家失礼了。天气寒凉,不敢怠慢贵邻,容我去灶上烧壶热茶。”
柳家宅院大,缺少人气。柳大郎殁了,除了静临,主家就只有婆婆戚氏和小叔柳平,奴仆也止二人,一个是看门的老苍头,一个是做饭洒扫的丫头,唤作翠柳。
在这样空旷的宅子里,寻一个避人处是不难的。紧挨着后墙有东西两间耳房,南北都留了门,南门通着内院,北门出去能从后墙跳出。外院的人紧贴着西墙走,内院人看不见,也能到这里。
静临闪进东耳房,将门留了一道小缝,从里往外看,只盼着能看到那人的青色襕衫和玄色儒巾。
柳文彦现身的时候,静临已将耳房门口的青砖数了九十九遍。许是偷期之故,他的神色有些仓皇,身形也不似从前那般挺拔,进门时内外张望的模样,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可当他温柔地说出一句“静临,你受苦了”,冉静临心中对他的爱慕比从前更热烈百倍。
“表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静临扑到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像是溺水之人紧握救命稻草。
柳文彦如今,不止是她的表哥,情郎,更是她往后的出路。
“表哥,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京城,你在国子监安心读书,我就在旁边租一间客房,白日里做针线,为你浆洗缝补,晚上为你添灯研墨,伴你金榜题名。往后等你做了官,我便随着你赴任,无论天南海北,我们两个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
柳文彦眼圈红了,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清润温雅,惹得静临热泪滚滚,湿透了他胸前一片。
良久,柳文彦轻轻抬起静临的头,用手摩挲她的脸庞,“你瘦了。”
静临好容易忍下的泪又涌了上来,想将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惊吓都说给他听,话到嘴边,终究是怕吓到他这样温雅的读书人,只有化成呜咽,细碎而缠绵地闷在他胸膛里。
相逢恨早,佳期苦短。仿佛只说了几句话,柳文彦便要走了。
“表哥,细软我已经收拾好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当的东西……我们今夜便走吧,趁着人多眼杂……这里,我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柳文彦脾性温和,眉眼温存,出口的话却也温吞,“静临,此事非同小可,还要从长计议。”
见静临面露急色,他又安抚道:“受人之托,我在县驿还要住上五日。你且放心,再忍耐几日,一切听我的消息便是。”
“表哥!”
静临哽咽,“婚姻一事已经负我,这回、这回若是再……我便不活了!”
一见如此,柳文彦只得安抚,好一阵温存过后,终究是不能再耽搁了。
“你放心,我定不负你。”
终于得了他这句话,静临心内稍安,可眼看着他那衣角没入墙后,静临心中一阵惶急,终于忍不住从耳房中追了出去。
终身攸关,母亲从前那些闺范教导再也顾不得了,她几乎咬牙切齿,“他没碰我!表哥,我始终是你一个人的,就算你不能娶我,我也……我情愿给你当个外室,也胜过在这地方人不人鬼不鬼地守寡!”
柳文彦几乎是仓皇逃窜回前院的。静临的话太骇人,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得他的心砰砰狂跳。
“文彦兄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儿,竟然出了这么多汗?”
柳文彦一个激灵,原来是柳祥。
起身作揖,“瑞和兄。”
柳祥笑眯眯将他按回座位,“一家人何必客套,坐。”
……
柳文彦走后,静临抽走了主心骨,浑身无力,软坐在耳房门前的石阶上,兀自拭泪。
“娘子这样伤心不值得,你表哥不会来接你了。”
身后,一个轻佻的男声。
蓦然转头,说话人是个三十左右的佻达男子,生的十分高大。八尺身长,宽肩阔背,窄腰修腿。头戴乌纱唐巾,身穿圆领云纹黑缎袍,腰间松松系着一段丝绦,像读书人,浑身又带着股子浮浪劲。尤其是他那双鹰眼,明明含着笑,炯炯而视,却像是能看到人衣服里面。
静临一惊,起身侧避,“贵客走错地方了,吃酒请前边去。”
段不循本是想找个解手的地方,柳家却连一个带路的僮仆也无,岂知误打误撞,竟教他看了一场好戏。
他本非正人君子,冉静临侧身而立,他便更好仔细打量这小娘子的样貌。身量不高,身材却生得玲珑,宽大的孝袍被她用一根银丝带紧紧束住,从段不循的角度看去,真可谓“横看成岭侧成峰”。一张瓜子脸上生着细眉弯眼,山根略低,鼻头却翘,底下是一张肉樱桃嘴,看着便让人想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