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哀顺变。”
“保重身体才是。”
冉静临福身还礼,余下唯有哀哀而泣,再无他话。
市井妇人无礼,打量着刚过门的新媳妇就守了寡,眼珠子一错不错打量她,有想看看寡相挂不挂脸的,也有想相一相她是贞洁烈女还是水性杨花的。
冉静临一味悲啼,一时也看不出来性情,倒是行礼举止,颇有些诗礼之家的闺秀风范,更引得街坊四邻好奇。
戚氏沉下脸子瞪了她一眼,见静临却仿若没瞧见,正要开口训斥,看门的老苍头小跑进来,“大娘,前院来了贵客,祥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戚氏看了一圈四邻街坊,清了嗓子,“我们大郎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前结交也广,如今人去了,各路高朋都来相送,我老婆子虽认不全,好歹也去当面答谢人家,各位贵邻,少陪了。”
眼瞅着戚大娘垫着小脚一溜烟往前边去了,众人对了眼神,撇撇嘴,一切尽在不言中。
狗屁功名在身,不过是个病秧子生员,不知用什么招数骗了个外地媳妇嫁过来冲喜,呸,真是作孽!什么贵客,除了她们这些街坊,稍微有些头脸的,八成都是奔着柳祥来的,哪个认得他柳大郎是谁?不过是吹喇叭的打鼓——自吹自擂罢了。
一阵风过,灵前烛火摇动,纸盆灰烬只余红色。静临膝盖一软,跪坐在蒲团上,又往盆中添了几张冥纸。
“柳茂,该着你命数将尽,我不过是顺手送了你一程,尘归尘土归土,早投胎早做人,莫要怨我。”
静临心中默念。
冥纸遇火即燃,烧到旺处,焰色金赤,恍惚间像是金线绣龙凤团纹的大红喜服。
昨夜洞房停红烛。
前院喧哗声渐落,送亲的人和喝酒的客都走了,新房从门外上了锁,“咔哒”一声过后,一室寂静。新郎直挺挺地躺在喜褥上,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一张浮肿的脸被大红喜被衬得发青。新娘自己揭开盖头,哭了一会,也就认命躺在一旁,和衣而眠。
夜半时分,新郎似是回光返照,翻身压了上去。挣扎扭动半晌,到底是他自己不争气,只能又趴在新娘身上干喘粗气。
许是不甘心,新郎一定要在死前成了事,哪怕自己不行,也不想留新妇一个完璧。
他的手往下探。
新娘忍着恶心软语求他,“夫君,何不待你身子好些……”
新郎顿了顿,复又动作。
“夫君若执意如此,奴家倒有一法,能让咱们做成一对真夫妻。”
新娘的嗓音有些颤,听起来柔媚酥骨。
新郎被她说动了,翻身下去,依旧仰面躺着,一双眼珠子却斜着,死盯着炕下人的动作。
妆奁匣子打开,钗环之下现出一枚二寸见方的红锦盒,里面静静躺着六枚红色药丸。
“囡囡,往后你就知道了,这药用处大呢。只是千万记得,体虚时万万不能服用,便是身体再强壮,一次也不能多过一丸。”
新娘厌恶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像厌恶送东西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一样。只是还没来得及找个合适的时机处理掉,不想这就派上了用场。
将盒中六粒红丸放入掌心,新娘木然朝床上的新郎走去。
“夫君,这是我娘家陪送的秘药,既有暖情之效,又温和补身。只是你身体抱恙,寻常人一次可用六粒,你减半即可。”
新郎的视线从红丸移到新娘的脸上,新娘面露赧然,“夫君若是信不过我,不如今夜就算了。明日叫郎中来瞧过了再吃,也更稳妥些。”
新郎惜命,只吃了两粒,可两粒已经足够要他的命了。
不过片刻,他那张浮肿的脸由白转红,继而紫胀、泛青,最后变成死寂的青灰色,和冥纸焚烧后的灰烬一样。
真像是一场噩梦,更像是一台戏,演的是旁人的故事,与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冉家长女毫无关系。
杀了柳茂的人真是自己么?静临烧纸的动作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她又是如何弄乱衣衫,涂抹污秽,以及与戚氏、仵作和柳家族人应对的呢?她那时候好像一点都不怕,只是在该哭的时候哭,该抖的时候抖。
可是静临现在怕了。在柳茂的灵前,在离娘家千里之遥的宛平县城,静临忽然抽噎不止,整个人颤抖着,直直朝着火盆栽去。
“诶呦我的闺女,何必这么想不开?天无绝人之路,这么好模样一个人儿,总能找到出路。慢点起身——”
扶起静临的是隔壁王婆。
见静临神智恢复,渐渐止了悲声,王婆方才低声道:“娘子将来有什么打算,可想好了么?”
静临心中一动,却原来是个保媒拉纤的。这样的妇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被骗嫁给柳大郎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