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象山几次想劝她回屋,几次都不忍开口。最终却是端了一碗汤圆过来,憨笑道:“弟妹,不循特意说了,你爱吃这玩意,昨天忙着赶路来不及,今天给你补上。”
静临接过来吃了一口,是她爱吃的花生馅。
口中的甜蜜在这夜显得格外突兀,她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忽然便问道:“冯大哥,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冯象山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捋了捋两腮的胡子,笑道:“你这让我怎么说,就是好人呗!”他以为静临是要问他,段不循在女人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我兄弟,男人之间嘛,没有你们女人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要非让我说的话,那就是义气。不循是个讲义气的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摸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笑道:“对了,拼将一死酬知己!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静临双眼蓦地发热,不由仰起头,透过眸中的水汽看着天上模糊的月色,心中愈发酸涩。
临行前她问他,“若是谢琅不测,你会为了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么?”
他笑着刮她的鼻子,“静临,我是个生意人,满脑子都是算计,哪有你想的那么好?你放心,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又骗我!”
静临忽然恨恨道,捂着脸呜咽出声。
冯象山顿时不知所措,“诶呀!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弟妹你可别往心里去,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说着回屋唤出了花昭,小声道:“周姑娘快帮我劝劝。”
花昭过来却比静临哭得更大声,“呜呜呜……我敢说,他、他这会儿一定也是想着你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陆梦龙早就把我忘了,他心里都是姓孟的!……”
第124章 流言不足畏,可畏是人心
昌启帝早上下旨将谢琅下狱,晚上就派了宫人提着礼物登了刘阶的门,赐玉如意一对、蜀锦十匹、黄金一百两,以示安抚。
刘阶第二日早起进乾清宫谢恩,当值的太监模样俊秀,举止斯文,笑着说皇上昨晚看书到深夜,这会儿还没起来,劳驾阁老移步暖阁等候。
刘阶素来瞧不起阉人,见这太监不过是蓝袍随从,答对之间却像是颇有文气,因就多看了他一眼,问道:“皇上看的什么书?”
这太监哈着腰,答话十分恭敬,“回阁老的话,皇上昨晚看的乃是一本时下极畅销的新书,名为《内官要典》。”
“哦?”刘阶闻言不由挑眉,盯着这太监又多看了几眼,末了哂道:“皇上看后都说什么了?”
乾清宫寝殿内,昌启帝正在为昨晚新制的条案刷桐油,殿内门扉大敞,一阵阵带着油漆味道的穿堂风将殿里吹得寒意逼人,宫人脸色俱都冻得发青。
年轻的皇帝早起新服了方士进献的金丹,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燃烧着一团火,唯有手下的木具和殿中的寒风能令他灵台清凉。
见柳文彦过来回话,昌启帝说的第一句话与刘阶如出一辙,“元辅大人说什么了?”
柳文彦忍着刺鼻的油漆味,勉力让自己看起来神色自然,“刘大人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念了一句诗。”
“什么诗?”
昌启帝停下刷油漆的动作,眸中射出一股好奇的光芒。
“是诗经中的两句,’匪教匪诲,时维妇寺‘。”
“扑通”一声,油漆刷子被昌启扔进桐油桶里,几滴油迸溅出来,污了他身上单薄的脂色中衣。有一滴溅入柳文彦的右眼之中,他嘶地抽了口气,却是不敢君前失仪,只能咬牙忍着剧痛,使劲瞪着眼睛,任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皇上”,柳文彦见昌启抬步就要往暖阁去,赶紧劝住,“奴婢听说元辅向来是最注重规矩的,您还是换一身干净衣裳再过去罢!”
天启“嗯”了一声,回身由着他服侍穿衣。柳文彦已被眼中的桐油熏得涕泗横流,昌启垂眸瞅着他这狼狈样,忽然问道:“你在内书房学过诗经?”
柳文彦泪眼朦胧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是成年后净身的,之前在徽州读书。”
昌启恍然大悟,“你就是郑珏说的那位解元郎吧?”说罢上下打量他,像是十分稀奇,“你怎么不继续考功名,反倒是净身做了阉人呢?”
柳文彦心中一动,当即跪在地上痛心疾首道:“奴婢乃是为奸人所害,还请皇上为奴婢做主!”
“哦?说来听听。”
昌启已经穿好了衣裳,闻言来了兴致,又坐下听他添油加醋、连篡带改地将段不循如何逞凶的前后给说了。说罢伏地而哭,那哭声发自肺腑,真是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