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静临叹息一声,感受到他温热的脸颊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摩挲,心中一时酸涩。
一直以为他是个胆大妄为之人,为了银子不择手段,翻覆之间将多少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中,疯狂之时甚至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可他却说自己瞻前顾后,走一步想十步……静临好像忽然明白了他此前种种不通情理的举动。
比如说,为什么要将名安送到千里之遥的蜀中,为什么不肯为他和翠柳在京城办大礼。
想到此处,静临忽然开口问他:“你为何那样忌惮伍民?上次他来找你,我在门外听到他说……说你不配得到如今这一切。”
“不是忌惮”,静临感觉他环抱自己的手臂忽然紧了,侧脸将耳贴上她的小腹,像是想从里面听到什么回响,“他有什么可忌惮的?”他语气透着淡淡的不屑,“不过是识于微时,我心里一直念着旧情罢了。”
他说旧情,静临不禁想到了与他初见的因由,那时候他亲自过来吊唁柳茂,念的就是他父亲当年的一碗素面之恩。
或许,他果真如自己所言,是个恩仇必报之人吧。
段不循感受到她身子里那股对抗的力彻底松了下来,手一下下温柔地抚着自己的额发,动作稚拙,像是初为人母者生涩地安慰自己的孩儿。
她待自己,果然心软。
“委屈你了。”
他轻声道,紧抿成一条线的唇缓缓地松弛下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定格成一个将扬未扬的弧度。几上橙红的烛火点亮了他黑沉的瞳,在其中无声而热烈地跳跃。
第112章 暖香温软玉,山药芡实糕
京城的盛夏与徽州大不同,后者闷热如蒸笼,前者则热辣如火灶,能将人烤得滋滋冒油。
好不容易捱到九月,暑气沉降,一早一晚才有了凉爽之意。静临如今已经怀孕三个多月,腰身还是纤纤一把,看着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她身体底子好,这胎虽是头胎,胎象却稳定,除了偶尔腿酸之外,并无其他症状。
嘴巴却是怪得很,平常爱吃的清蒸黄花鱼、醪糟蛋汤、酥酪这些,如今是一闻到就想吐,连提都提不得;倒是从前不爱吃的扁食、糕饼、油炸鬼儿之类,如今都成了心头好,隔三岔五就要人买来吃。
除了口味大变之外,还有一桩就是嘴急。有次段不循偶然提及陕西榆钱,说那时候生意刚起步,不防着了小人的道,竟赔了个底朝天,正是穷困潦倒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大好的春光落在身上,人却肚囊腰包皆空,只觉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正走到乡间小路,日高人渴,前后却没有人家可以讨一碗水喝,焦灼之际,抬头忽见一树碧莹莹的榆钱挂在头顶,片片圆润肥厚,浅绿中泛着嫩黄,厚厚累累地簇了满枝。伸手捋了一把,尽数塞到口中,嚼起来竟觉清甜无比,满口都是春日之味,一身的疲乏饥渴顿消,往后就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榆钱了。
谁知“清甜无比”这四个字竟勾出了静临的馋虫,当即嚷嚷着要吃榆钱,一时吃不到便百爪挠心般地难受,真个是坐立不安。
这个节气哪里去找榆钱,可她吃不到这口又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别的,段不循实在没办法,只得命厨房用萝卜泥和菠菜汁和面,做成榆钱形状蒸了,用两个盘子盛着拿过来。他自己就着眼前的一盘吃得十分享受,大赞当年的榆钱就是这个口感,静临看了一会儿果然觉得馋了,这才将这阵食欲给压制过去,往后段不循却是再不敢随便在她跟前提买不到的吃食了。
静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今生意上的事不要她操心,日常起居也有一大群人伺候,她实在闲得无趣,就一本接一本地看闲书,初时只是看些游记小品消遣,后来不知怎地,竟就迷上了陆梦龙那厮写的话本,边看边取笑人家陈词滥调、狗屁不通,自己却看得手不释卷,并十分乐于在其中寻找熟人的痕迹,比如说段不循,再比如说孟沅君。
她每看一本便要拷问段不循一番,搞得段不循不胜其苦,再见陆梦龙便没个好脸色,三番两次警告人家,“莫要再将我写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里!”
陆梦龙只是嘿嘿一乐,回头依旧我行我素,以至于每一本里书都有个阴险狡诈寻花问柳五毒俱全的配角,或是姓段,或是姓隋,或是祖籍山西,看得静临乐不可支,常常要段不循去催陆梦龙的进度。
没本子看的日子便有些无趣,好在这宅子建在西山脚下,有一处占地十几亩的大园子,搬进来以后,段不循又教人移载了现成的花木,每天在里面逛逛也算是能舒展一番筋骨。再不然就是歪在榻上,一边让段不循给她捏腿,一边听他说经商去过的地方,讲五花八门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