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每间上房都价值不菲,住一夜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除了段不循常年住在三层的云天间,一层、二层只偶尔有客,多数房间都是空的。
下人无事,早早关了门,回房睡下了。
夜晚的喧嚣属于市肆乐坊、胡同小巷,京城最繁华热闹的棋盘街,在夜里反倒是最安静的。这里寸土寸金,离人间烟火太远,夜晚静到能让人听到自己的心跳,因而辗转难眠。
夜深了,雨又下了起来,沙沙地落在窗棂上,听起来像是蚕食桑叶。
静临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恼人的沙沙声却入了耳,脑中尽是桑间濮上,柳摇月移。
她在闺中时也不是个安分的姑娘,是故,受了柳文彦的引诱。
后来,为了报复,她又引诱了谢琅。
可是今夜,此时此刻,她不再是被动的、懵懂的,也不再是别有所图,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人,身心合一地想要他。
起身,樱红色软绸睡鞋踏在厚厚的毡毯上,无声走向房门。
只要推开一层门,再推开一层,她所渴望的,就在隔壁。
渴望……这个心底里忽然冒出来的词烧得静临浑身发烫。
无名无分,这是羞耻的渴望……愈是羞耻,愈是渴望。
这样黑沉的春夜,种子破土而出,草木悄然萌蘖,嫩芽舒展蜷叶,一切生灵都在潜滋暗长。
她又不是块死木,她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她如何能不渴望——若是没了渴望,春夜岂不成了完全的空寂。
手抬起,放在门上。
那门似乎也长出了心脏,心脏在手下腾腾地跳跃,自作主张地往外开去。
段不循不知何时,已经直挺挺地站在她的房门外。昏暗的廊灯被他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后,轮廓愈发深邃,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那眸色似比夜色更深。
静临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揉碎了。
回廊的栏杆在幽暗的烛火下泛着暗红的光,静临的浅碧色小衣搭在上面,下方是山西会馆挑空的厅堂。守夜的下人靠坐在一楼的门口打盹,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云天间门口的情状。
段不循垂着一条手臂,另一条托着静临,将她抵在回廊的墙壁上。
她身侧的壁灯精雕细刻,做工精致。粗直的灯柱上雕着条柔软的缠蛇。火舌抖动,舔舐这夜潮润的空气,缠蛇的影落在壁上,颤动不止。
春潮带雨晚来急,室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第98章 雨散云收问心迹,议事厅内献妙思
昨夜的一场大雨下得可谓是酣畅淋漓,山西会馆后院的几亩作物喝饱了水,一夜间壮根、灌浆,拔节,清晨又浇了几场濛濛细雨,到天光大亮时,已是枝条舒展,花叶焕然,看着便教人心生怜爱。
日上三竿,暖洋洋的日光透过水红幔帐照进来,拔步床上便笼了一层软红的光晕。静临两靥的红晕又与这层软红不同,是瓷白底子里透出的暖粉色泽,质地十分莹润。她的睫毛不算浓密,胜在纤长卷翘,生在一对顾盼神飞的眸子上便分外合宜,像是明山秀水缀点乌篷船,有一种江南水乡的灵动之美。此刻闭眼睡着,神情恬淡,面上没有一丝修饰,看着便与寻常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无异,耳廓上还有一圈细细的绒毛。
段不循侧着身,一手撑着头,一手垫在她颈下,目光作笔,在她面上一寸寸地描摹。
静临缓缓睁开眼时,正对上他这双黑湛湛的眼,柔情里似乎还带着几分未餍足的情欲,随着笑意荡漾开来,就成了明显的揶揄。
“如何?”他笑着问,嗓音像是春风拂柳,一股懒洋洋的和煦,听起来颇为靡靡。
“什么如……”
静临反应过来,一下子转过身去,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段不循果然在身后低低地笑出声,“这会倒害羞了,昨晚你可不是这样的。”
昨晚……透过帐幔,静临看到脚踏前的四折屏风,对着拔步床的这面乃是光泽灿烂的蜀锦质地,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图。
背面则是云母和暖玉镶边的四折铜镜,镜体打磨得极为光滑平整,人在镜前,纤毫毕现。
镜子那面临窗放着一架凤穿牡丹围屏罗汉榻,榻上堆着条柔软的小被子,棉花内胆杭绸面,针脚不算细密,却是她亲手缝制的。
昨晚,就在镜前那罗汉榻上,他将被子垫到了她的腰下……窗外急雨如注,偶有闪电划破夜空,将湿浓夜色照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