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又不懂医药,还不是郎中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知道你这郎中和先前那个谁说的对……幸好夫人身体没有大碍,今日这事权当是一场误会,我看就算了吧。”
雅红打起圆场,眼睛恳求谢琅,谢琅看向静临,满脸愧色。
静临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至此方道:“银儿是我妹妹,也是我们玉颜堂的二东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糟践的小丫头。你们这些人仗势欺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到我们家耍了一通威风,撕了书,砸了店,恐吓了我的妹妹。今日这事你且问她吧,她说如何便如何。”
雅红的心早凉了半截。她劝过夫人,冉静临不是善茬,未必就能轻易吓唬住,若是一击不中,反倒教少爷心里更怜爱她了,届时更难拆散他们。
看今日这情形,真就是如她所料一般,冉静临这小寡妇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少爷一个人就将这件事给摆平了,唉!
雅红不想将银儿得罪太深,自己个赔了笑脸,不住地道歉;那几个婆子见势不好,也都干笑着说是一场误会,又蹲下去,手脚麻利将地上的医书碎片都捡了起来,兜在衣襟里,准备出门扔了。
程一目光扫过去,看到碎片上密布着墨迹,想来是有人在书的空白处注了细致的蝇头小楷。
“也不知这几本书值多少银子,姑娘说个数,我赔给您。”
雅红殷殷地看着银儿,不知她是个什么脾气,会不会借势发难,心里着实忐忑。
银儿受了一场惊吓,一阵侮辱,此刻又满心都是羞愧,再也承受不住,“你们快走罢!”一个人躲到里间痛哭起来。
雅红如蒙大赦,与谢琅一福身,赶紧带着人溜了。
谢琅心里滋味难言,不止是对静临有愧,亦被银儿哭得难过。认识这个姑娘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她失态。不知为什么,她这一失态,竟就教他也跟着揪起心来。
程一拾起墙角一枚遗落的碎片,仔细辨认起上面不完整的字迹。
静临心里一动,拉着发怔的谢琅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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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儿呜呜咽咽地哭了大半晌,将从前的伤心事都在心头过了一遍,眼睛就肿成了核桃。
也没心思去净房梳洗,用帕子随便擦了擦,叹了场气,依旧走出来看店。
程一却是还没走,负手立于装着药材的斗柜前,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银儿吓了一跳,想调头回屋洗把脸,程一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程先生,您怎么还没走?”
一言问出,自觉说了蠢话,“……您今日怎么来了?”
程一的目光从她哭得红红的眼上移开,垂眸,自袖笼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银儿迟疑接过,却见那上面一片密麻的黑红,仔细观瞧,才发现上面写着的乃是一副方子,正是当日自己答对他的加减八珍汤。
方子是用黑墨写的大字,上面有朱墨圈点,旁边又批了极工整的小字,详叙禁忌、备言得失,一页纸写了百千字,到了边缘才不得不收住,仍有不尽之意。
银儿满脸是泪,抬眸时,程一已翩然而去。
“程先生!”
银儿追出门外,见他一身单衣的背影已至转角,闻听呼唤也没回头,只举起一只手,随意地摆了摆。
第二日上午,有一小童在外叩门。
银儿过去开门,那小童仰着脸问,“哪位是王银儿?”
银儿说自己便是,他便也不多话,直接将手里的一提书尽数塞到了她怀里,“一位先生教我送给姐姐的,跑腿钱已经给过了,不敢再要,只求姐姐赏些吃食。”
银儿只扫了一眼最上面那本《金匮要略》,心便雀跃得发慌,竟是不敢开口再追问一句“是哪位先生”,自去屋里捧出一座糖果山,尽数塞给那小童,笑吟吟道:“够不够?”
小童用衣襟兜着吃食,喜得龇牙咧嘴,“多谢姐姐!”
临走不忘回头张望,似是要记住门口高悬的“玉颜堂”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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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不循一连三日没去天宝阁,今日到店,第一件事便是用眼睛去找静临。
吴掌柜的立即放下算盘迎上来,见到段不循面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结痂,先是一愣,随即移开目光,“冉姑娘好几日没来了,说是染了风寒。”
“不像话!”段不循冷哼了一声,脱下貂皮大氅递给吴掌柜的,步子甩开,却是没有上楼,径自去了后面伙计歇息的厢房。
吴掌柜的将外衣递给一个伙计,用眼神警告余下几个憋着笑的,伸出手无声地指了指他们,摇摇头,自去柜台后接着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