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开孟沅君的手,段不循也站起来,一左一右架起谢琅和陆梦龙,去东厢房睡了。
花昭引着孟沅君主仆去了西厢房。
静临就留在这间屋里,帷幕拉起,后面是玉官平日午睡的一张牙床,上面早铺了新换的被褥,却依旧残留着浓重的药味。
夜深了,外面的雪似乎越下越大。
所有人都睡了,只有玉官和水生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水袖舞动带起回旋的风,她们便像是两片轻盈的雪花,在其中盘旋不歇,不知疲倦。
半夜,静临被一阵刺骨的寒风短暂地唤醒了一瞬。
朦胧中,似乎看到水生与玉官开了门,携手步入室外的大风雪。黑发如大雨将至前的乌云,在夜色里翻腾。玉官抱住水生的腰,水生低头,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
半梦半醒之间,静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以为事情顺利成章,本该如此。
门被风关上,风雪阻隔在室外,静临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风雪初霁,万里晴寒。
花昭最先发现早已冻硬了的二位伶人。
玉官的头靠在水生肩上,两人互相依偎,坐在庭前的皑皑雪地上。
簪环失佚在厚雪之下,她们长发披在身后,被风吹得互相纠缠在一起,结而成束。
陆梦龙转到二人身前,看到大雪洗净了她们面上的油墨,露出两张青白的面孔。两双眼安详地阖闭,嘴角噙着笑容。
他怔怔地愣在原地。
“我以为那事是过去了。”
双膝一软,人跪在地上,面前的白雪被染红了一大片。
“梦龙!”
段不循颜色遽变,“清和,快去山西会馆请惟初先生!”
谢琅目光寻到静临,示意她安心、别怕。随后匆匆转身,去往棋盘街山西会馆了。
第69章 生前结发死后同穴,改弦更张非段非胡
静临说水生和玉官该合葬一穴,遭到陆梦龙的激烈反对,“这于礼不合,玉官是已故的周班主的女儿,理应葬入周家祖坟。水生既不可考祖籍,又算是玉官的异姓姐妹,也一同葬到周家祖坟即可。双坟紧邻,也算是全了她们生前的交好之谊,合葬算什么,哪有这种先例,简直荒谬。”
“姐妹?”
静临不信他不知道那二人之间的情意,很想再刺他几句,可见他此刻面孔惨白,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那日吐干了,便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段不循找来花昭,问她的意思。
花昭是玉官的亲妹妹,日日跟着姐姐和水生前后,对她们二人的心意自然比旁人更清楚。
戏文说生不能同衾,死则同穴。她不懂什么礼不礼,也不觉得循成例有什么必要,只觉得若是姐姐在天有灵,一定是愿意与水生长眠一处的。
静临又说,既是合葬,就全部按照合葬的规矩来,也不必置办两口棺材,干脆打一口双人的大棺材,将两人并骨安葬即可。
陆梦龙还想反对,目光落到那二人纠缠在一处的长发上,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长叹了一口气。
下葬这日是个干冷的大晴天。
前几日的大风已将枝头的败叶吹得七七八八,野外的阳光无遮无拦,明晃晃地照在人身上,令人觉得又暖又冷。
陆梦龙与花昭跪在新起的坟茔前,身后站着段不循,孟沅君,名安,静临,翠柳和银儿。谢琅公务繁忙,今日抽不开身。
“水生玉官合葬之墓……隆万二十五年……陆梦龙周花昭敬立。”
孟沅君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不该是昌启元年么,就算是按照旧年号,也该是隆万二十六年,怎么算都是将卒年提早了一年。
正想低声问段不循,还没问出口,却见段不循表情奇怪,正定定地望着旁边。
顺着他的目光,孟沅君看到冉静临泪痕宛然的一张侧脸,连缀成线的泪正顺着她的腮无声滑落,流淌出一道道醒目的胭脂辙。
他在心疼她?
心里发堵,孟沅君拉了拉段不循的袖子,目光含着嗔。知道你不甘寂寞,这么多年了,身边有几个女人也是寻常。可你不该在我的面前走神,不是么?
段不循回过脸来,掠了她一眼,眉宇间挂着一层霜,冻结了他眉头蹙起的趋势。
墓碑上前置的死期将他带回了大雪纷扬的忘机亭,方才,他是与静临一起,分享了同样一种复杂的后知后觉。
那日他精心谋划,大获全胜。特特通过梦龙唤来水生和玉官,为他的胜利助兴。
不料,竟是亲手将两个无辜的女子断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