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被这话气得发疯,她不知道,王婆这么快回来,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她们这些日子不怎么出门,是以并不晓得,关于银儿的流言已经以乌义坊为中心,无声而快速地向着各坊、各街、家家户户蔓延开去了。
今日王婆的生意,便是被几个老婆子的窃窃私语搅黄的。
事态的发展一如当日所料,虽畏惧,依旧是发生了。只是如今她已全然顾不得名声,只一心惦念女儿的性命。
“干娘!得找个郎中,不能拖了!”
在冲鼻的血腥气中,静临眼睛盯着王婆,见她刚有点头的意思,便拉着翠柳急急奔出门去。先是到了距家最近的生药铺,伙计说坐堂的郎中不在,俩人便直奔下一条街的保和堂,这回郎中倒是在,只是一听说是妇人产后血崩之症,便推说无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敢贸然诊治,怕误人性命,要静临二人另寻高明。
没奈何,静临只得与翠柳两个分头去请,一个往城南走,一个往城西走。可不知怎地,像是老天专门与银儿过不去一样,这些医馆、药铺的先生们,不是有这事便是有那事,俩人跑了已经有一个时辰还多,竟没有一个肯上门的。
最后,静临与翠柳在刘阶府邸正门对面的回春医馆碰头。
不出所料,郎中一听是去乌义坊王家,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静临隐隐猜到其中缘故,便强忍着怒气问,“先生为何不去?”
郎中道:“老朽是男人,怎好看女病,娘子莫要难为人了,快去找药婆、收生婆才是正经!”
王婆自己便既是药婆也是收生婆,她们这些人毕竟不是女医,只凭经验和偏方做事,于医理懂得并不多,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非郎中不可!其中道理便是三岁好痛也懂,这郎中如此敷衍,摆明了是见死不救罢了!
静临怒极,一把扯住郎中的袖子,切齿反驳:“胡说八道!医者父母心,眼中岂有雌雄之分?你能救而不救,与草菅人命有何分别!”
那郎中见她如此便也火了,一振衣袍,将袖子从她手里挣脱,“你这娘子莫要胡搅蛮缠,医馆也是开门做生意,岂有强买强卖之理?快走,要不然,老朽可就要不客气了!”
静临和翠柳已经跑遍了大半个宛平县,若这家再不成,即便她们两个跑得起,银儿也是拖不起了。是故,她决计不肯放弃,硬的不成便来软的,当即扑通一声跪下郎中跟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莫要与我置气,也莫要再推诿,求您与我走一趟吧!”
翠柳见她如此,亦跪地相求,两个姑娘说着便呜咽起来,引得门外路人不时往里看。
郎中赶紧将人往起扶,静临不起,“先生若不答应,我们俩便不起来了!”
“娘子!”郎中长叹一声,一脸无可奈何,压低了声音方道,“你们再逼小老儿也是无用!跟你们明白说,非是我能救而不救,是想救也不敢救!你理会得么?”
见静临和翠柳两双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郎中索性将话说得更明些,“有在这里跪的功夫,不如往东城去请。”
这话的意思便是,出了宛平的地界自然能请得郎中。
这道理静临不是想不明白,可是银儿的血流得那样急,现下又已经耽搁了这么久,除非她能从宛平飞到大兴,再一刻不耽误地请到郎中、轿夫,与他们一起飞回来,否则怎么来得及呢!
静临头一回急得不知所措,以至于思来想去,就只剩下胡搅蛮缠、强人所难一条路可以走。
就如当年的花二娘一般,为了一个月几钱的份例银子,为了冬日里的炭火和冻疮药,不惜在一家人面前撒泼打滚,拉着柳兰蕙的贴身大丫头茜红胡搅蛮缠,丝毫不顾自己的体面,也不顾下人的为难,一味地强人所难,教阖府上下指指点点,也教年幼的她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当时她想的是,至于么,为了点黄白阿堵物而已,就如此地不体面,难怪府里的人都说她卑贱了。
时到今日她方才渐渐懂得了,世上的人往往不是因不体面而卑贱,而是正相反,恰恰因地位卑贱而难有体面。
人穷志短,贫贱夫妻百事哀,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若不把这话当做居高临下的批判,只作是世道人心的观察,便知这话说得有理。
出淤泥而不染,贫贱不移、威武不屈者也有,只是这样的人鲜见,也正因鲜见而令人心折,得人赞颂。可若以这样的标准去要求普通人,便是苛求,是不通情、不达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