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成地叹了口气,算啦,妈妈说过,人总是要为了喜欢的东西放弃一些东西的。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爸爸出了门。男人走得飞快,抓得白乐游胳膊生疼,到最后,他几乎是被爸爸拎在地上拖行。
男人拐了个弯,终于把他放了下来。
白乐游扯了扯自己被揉皱的衣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建筑。
——不是这里才对!
他目瞪口呆,这里不是幼儿园,只是小区里人自己办的托儿所!
没有宽敞的草坪,漂亮的游乐设施,花里胡哨的玩具,只有一间用来装人的房间,一个满身油烟味儿的老太太和三个表情木讷的同龄孩子。
妈妈说过不会让他来这种地方读书的!
他急着去拉爸爸的袖子,却被收了钱的老太太误以为舍不得亲人,直接一把抱回了房间。
白乐游的视野里最后只留下了爸爸的背影。
那洗得发白的外套上沾染着点点暗红,像是雨天踩过水坑后溅起的泥点子。
可是,这件衣服明明是妈妈昨天刚刚洗好的,今天又是晴天——哪来的泥点子呢?
……
晚上六点。
剩下三个孩子都早早被接走,只留白乐游一个,最后在老奶奶一家的晚饭时间被赶出了门。
他摸索着回到家门口,接着熟练地从门口放着的破鞋里摸出一把钥匙。
门锁稍微比他身高要高一点,白乐游踮着脚才将它插了进去,尽全力拧开了门。
房间里很暗,只有爸妈房间亮着灯。早上那股令人不悦的气息弥漫到了房间所有角落,就连站在门口的他都在一瞬间被完全吞噬。
白乐游怕爸爸生气,没敢用力关门发出声响,只是把门推得虚掩着,蹑手蹑脚靠近了主卧。
听声音,奶奶正在和爸爸讲话。
家里没有空调,现在又刚入秋,天气比盛夏还热,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开着,任由风穿堂而过,模糊了耳边的声音。他只隐约听到爸爸说什么下楼,“挖个坑”,奶奶哭着劝爸爸“离开”。
没有妈妈的声音。
半晌,爸爸像是有些不耐烦,房间里传出推搡叫骂的声音。接着门被砰地一声踢开,狠狠砸在了白乐游的脑袋上,摔得他眼冒金星。
白乐游听见爸爸惊恐的叫唤,怕被打赶紧挣扎着爬起身,正对上了主卧内妈妈的双眼。
她的身体斜坐在椅子上,靠绳子绑住不忘下滑;断掉的手落在脚边,窗台上搭着的是一节一节的胳膊,森森白骨从鲜红的皮肉下露出来,看得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颗独立的脑袋躺在离手脚不远的地上,下面垫着一片干涸的血迹。妈妈双眼呆滞,透过凌乱的发丝直直看进、白乐游的眼睛。
白乐游后退了一步。
他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惊恐也没有悲伤。或者说,他根本不了解眼前一幕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刚张开嘴,男人就一步上前,冲上来捂住了他的半张脸。
“爸爸在给妈妈治病。”男人率先开口,用一种近乎诱骗的口吻哄着男孩,“……妈妈生病了,需要治疗。”
白乐游不信:“为什么妈妈会变成一段一段的呢?”
男人眼珠转了一圈:“白乐游,你知道柳树吗?”
“想要重出新的柳树,只要在旧的柳树身上折下一根枝条,再插进地里就行。放妈妈身上也一样,只要把妈妈折成一段一段再埋进土里,等到明年春天就能结出完整健康的妈妈。”
“白乐游,和爸爸一起去楼下种妈妈吧。”
白乐游懵懂地点了点头。他安静看着奶奶和爸爸把妈妈收进黑袋子,再拎着袋子和铁锹下了楼。
他们家楼背靠一片荒地,更远处是施工基地,吵闹的声音遮蔽了黑暗下的一切踪迹。没有路灯,两人就借着楼道里的余光在地上挖坑。
男人一边挖土一边哄着男孩:“白乐游啊,你觉得妈妈在地下会孤单吗?”
“会吗?”白乐游歪着脑袋,“我可以每天都来陪妈妈。”
“但你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这儿。”男人继续哄骗,“你要吃饭,要睡觉……妈妈在这些时间会很孤独的。”
“白乐游……你也下去陪妈妈好吗?你看你身体这么弱,只要等明年和妈妈一起长出来就能变得健康了。”
白乐游有些费劲地握着大铁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
嗯……也不是不行。
但他不想被种到地里。妈妈太累啦,要是自己也下去,妈妈绝对要花心思照顾自己,还不如留在这里让妈妈好好休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