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150)

从前那个张扬轻狂,风流不堪,满口谎言的林大掌事,到底是真随着那些不知不觉的日夜死了,还是被眼前这副深情凄惨面孔更好地隐藏了起来,无人可知。

叶任生更无暇辨别,但却也相信伏缃先前所言,林啸洐的心里,有那么半分缝隙深处,是夹着自己的身影的。

只是同样的,没人比她更清楚,林啸洐那左右逢源、口腹蜜剑、表里不一的本事是怎样的炉火纯青,以至她当初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计可施。

如今时过境迁,纵然她面里想,内里却也很难再轻易相信眼前这个人。

真瞎也好,假瞎也罢,错误的时机,错误的重逢,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她顺之而上便是。

“带他走。”

听闻此言,六锣甚是惊讶,“啊?带他走?”

叶任生将身前人扯开,转头走回马前,望了眼天际日色,“时候不早了,还得赶路,”

“可……”

叶任生声音淡漠,“放他在此悄无声息地死了,得不偿失。”

说罢她便翻身上马,扯了缰绳掉转马头,朝着巴怀山方向奔去。

听着马蹄声远去,林啸洐再次慌张地喊起来,“阿生!”

见状,六锣也只得服从命令,将满面血泪的林啸洐拉起,托到了马背上,上马朝着主子追去。

一路马不停蹄,到达巴怀山祭庙时,日头还未落下。

庙中如叶任生预料般空无一人,她示意带着人的六锣在外头等候,独自一人进了祭庙。

佳节刚过,祭庙四处干净整齐,长明灯与香火仍旧燃起。

洒扫的小厮不在,她便径自进了内院,瞧过四处房室,章门弟子确实都已离去。

无奈,她只得走到一处偏僻的禅房,推门而入,巡着记忆走到落满灰尘的书架前,观察着上头摆放的书卷与木雕。

直到发现一处还算洁净的书格,寻到突起的活钮,用力向下一按。

咚的一声闷响过,书架对面墙上伸出了一方小巧的暗格。

叶任生迅速走过去,将里头的纸条拿出,上头只简单记了一处地点——启怀乡,距离晟州城不远。

见此,她凝滞许久的面上,终于显出了喜色。叶氏与章门从前的紧急联络约定,彼此都还谨记着。

纸条拿走后,暗格自动缩回,叶任生悄悄退出禅房,到正堂寻了纸笔。

简明扼要地写过信笺,将其卷放进小竹筒中,随即走到院外鸽笼前,将竹筒绑在鸽腿上放飞。直至信鸽飞出十里不见踪影,她才转身出了祭庙。

“阿生……”

双目失明后,林啸洐对声音愈发敏锐,听到脚步声便朝门口伸手,试图寻到叶任生的身影。

六锣赶忙上前将他挡住,“公子。”

叶任生瞅了眼浑身狼狈的林啸洐,眉头微蹙,遂又立时侧头望向六锣,“一时半会下不了山,今晚得在此留宿。”

“那章门弟子……”

“若无意外,天亮应该就能赶回来,”叶任生望向西边晚霞,“但愿苍天垂怜,别有意外。”

“几位贵人……可是来上香的?”一道陌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二人转头,只见一身着灰色长衫,后背柴篓的男子从东边走来。

打量过二人后,那男子目光瞥向了面染血泪的林啸洐,面露错愕。

叶任生作揖,“在下晟州叶氏,前来寻找章门弟子,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叶氏……”闻此,那男子面上了然,“可章门医者先前都下山了。”

“在下知晓,但事出紧急,还望小师父能容我等在此借宿一晚。”叶任生并未说明章门弟子何时回来之事。

那男子轻笑,“自然,但我虽长久禅修,却并非出家人,也不过同尔等一样,是个借宿的,就是时间长些罢了。”

说罢,那男子示意几人进门,“禅房都空着的,贵人挑着住吧,只是须得自行打扫。”

“多谢。”叶任生再次作揖。

将马匹拴好后,六锣寻了间还算干净的空房,将林啸洐安置在里头。

然而后者却战战兢兢,十分不安,几番吵嚷着要出去寻叶任生。

直到听见叶任生推门而入的声音后,才安静了下来,“阿生。”

后者瞥了他一眼,将手中茶壶搁在案上,倒过一杯饮尽后,才再次望向他,“林啸洐,你装疯卖傻的好玩吗。”

“什么……”林啸洐圆睁着毫无眸光的双眼,茫然地侧头寻向声源方向。

叶任生鼻间溢出轻嗤,“你如今是千年的妖怪成了精,当真演得一手好戏,叫人瞧了都忍不住垂泪。”

像是听不懂她的话般,林啸洐眉宇间一片懵懂,血泪干涸在脸颊,显得无助又凄惨。

见状,叶任生眉心再次拧起,不愿再瞧他那模样,垂眸吹起了新倒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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