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于晦在后头望着小妹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到家中,经过二哥院落时,隐隐听得里头传来小妹嘁嘁喳喳的声音,他站在廊前踌躇不已,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
故去的长兄他无缘得见,林啸洐俨然便是长兄,且还是那般令父亲挂怀深爱的先夫人之子。对这同父异母,现下又于商会掌权,从来对他们母子淡漠的二哥,林于晦心中免不了有几分忌惮。
他不似小妹那般天真活泼,能得来那对父子的关怀,甚而是喜欢。纵然他从不插手商事,且多次言称志不在此,却仍旧处境尴尬。
透过景窗,他望向堂前,小妹正笨手笨脚地为那跪在蒲团上的人敷药。
“二哥,你起来吧,爹爹的罚时早就过了。”
林啸洐面对着先夫人与兄长的牌位,声音冷淡,“我跪我的,他的罚时与我何干。”
“二哥……”
那般不屑一顾之语气,是他从不会也不敢有的,林于晦收回视线,望着满院秋景默然,良久才转身离去。
……
暮色降临时,林啸洐从堂前起了身,拖着僵痛不已的双腿,与满身未愈的鞭伤,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家门。
梅街灯火通明,韵清阁红笼彩幔翩跹,于夜色深处,自成一片繁华。
他隐身在往来车马之间,蹙眉望向二楼。焰火在花灯蕊心处轻晃,明窗内倩影浮动摇曳,各自妖娆,辨不清孰是孰非。
自那日仓皇逃离后,林啸洐再未踏进过韵清阁三里之内,可心头之愧疚,却日益深沉。
几番走出家门,于街头翘望那琼楼孤影,无数画面划过眼前,过往的美好与遗憾,如今的混乱与懊悔,纷杂在心口与脑海,让他痛苦难耐。
鼓作勇气靠近了,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踌躇十分,难进一步。
衿娘是个可怜人,即便如今身处韵清阁,他也从未将她看作是那等风尘女子,然而却偏偏……偏偏!
韵清阁,冰花酿,醉酒……原本难得的最初美好,如今白云苍狗,竟渐渐化作黯然幽梦。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上苍为惩罚他而设下的迷局,将他困在其中,一遍遍轮回,却如何也逃不出。
林啸洐双拳紧攥,用力锤在身侧,疚心疾首,苦涩势不可挡地四处蔓延。
三楼隐秘处,叶任生手执茶盏,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下人群中,那彷徨而不安的身影。
同前两日一样,徘徊许久后,默默转身离去。
他终究是难以面对,也未曾出乎意料的痛苦与折磨,叶任生不禁嘴角轻轻抿起。
伏缃坐在对面,瞧了眼她嘴角的弧度,又望向那渐渐消失在长街昏暗处的人影,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
不日后,赵秦的最后一批货物送达,商契完成,临要离去时,邀约共饮。
因着不知该如何面对衿娘,林啸洐一再推脱,却终究避无可避。忐忑不安地去赴约才发现,衿娘并未到场,他霎时松去一口气。
然而席间赵秦开得那等晦糜玩笑,叫他厌恶至极,饮过几杯便匆匆离去。
行至半道,思及自己眼下萎缩做派,林啸洐不禁生出阵阵自厌。
不论如何逃避,终究都要面对,回到商会,面对纸笔几番舒气后,他抬手书信一封,读罢不妥扯去重写,几经折腾后身心俱疲。
仰在椅背上凝望向对过,那空荡荡的席位几日不顾,便已落了不少灰尘。
林啸洐起身走去,手指微颤着触向案面,指腹瞬间抹出点点深沉印记。
“若是你,该如何……”
鼻间酸涩伴着眸中刺痛袭来,他立时阖目压下泪意,许久才缓缓睁眼,以袖口擦去满桌尘埃。
再次行至案前,林啸洐执笔题了两行邀贴,落下名姓时,心头竟生出了一瞬的解脱。
……
几乎是“赵秦”前脚带着契书到达韵清阁,后脚林啸洐的邀贴便送了来。
“这小子磨蹭了这么些天,终于有胆量见你了。”
“梁木,把脚放下去。”伏缃以手中折扇抽向他搭在案角的腿。
“哎哟。”梁木痛呼一声,撇着嘴收起了腿。
见叶任生认真阅着手中契书,他不禁道:“过不多久,林啸洐就会将那些粮转手,这林氏私产的契书也拿到了,私贩官粮证据确凿,‘赵秦’消失无踪,你手中有了他的把柄,不必再担心他曾经的威胁,可以安心回叶府了。”
“不急,现下时机未到。”叶任生不慌不忙地将契书收起。
“还要等什么时机?”梁木不解。
见其不语,梁木望向伏缃,后者瞥了眼不远处,无奈道:“拿到把柄是初步目的,她最终想要的,是商会里头再也没有姓林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