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洐忽而意识到,他或许如愿以偿了,他望着叶任生的骄傲碎了一地,像破裂的镜子一般,再也无法复原。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可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愉悦,只生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恐惧。
“阿……”
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吐出,“阿生”,曾经那么亲密而又美好的称谓,眼下,却成了他所有谎言的最佳讽刺。
“阿生……”
可他终究还是喊了出来,像是想要挽回些什么,又像是在自我勉励,更像是一切终于被打碎可以重新来过的解脱。
只是这忐忑的侥幸与希冀,却愈发将那心碎之人捶进痛苦的深渊。
泪水混杂着汗水滑过下颌,不断地滴落在身前,叶任生试图停止这软弱的哭泣,却始终徒劳。
一如所有纠结与不甘那般徒劳的是,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甚至都无需歇斯底里地质问,质问他何故要煞费苦心地在她身前演戏,费尽心机地作弄她。
毕竟,林啸洐又何须那些“冠冕堂皇”“大是大非”的理由,他若想便是想了,只有她才那般愚蠢,一次又一次地闭目塞听,被他欺骗。
她似乎越来越印证父亲先前每一次的训斥,不禁思索自己该是多么的自满与刚愎,才会这样次次落入圈套。
叶任生越想越感到懊丧,越想越自我厌弃,以至她的面色在三伏天里透着可怕的煞白,像是被一记游丝强撑而起的鬼魅,眼下这间曾承载了几多甜蜜与欢好的卧房,也成了将她困于阿鼻的棺椁。
她想逃,她该逃……
只是脚步转向门口,眼看手指便要触碰到棱边时,那张着血盆大口的妖魔,却从身后将她缠住,像是要蚕食掉她仅剩的最后一抹躯壳,紧紧束缚,一点点拖她离开微藐的出口。
“阿生,阿生……”
林啸洐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就拦住了那试图冲出房门之人,只那瞬间,他心底忽然生起一阵恐慌,似乎一旦那扇门打开,一旦她走出去,一切就都将轰塌,都会毁灭,尽管他眼下并不明白,那“一切”中都包含着什么。
“让我出去……”叶任生声音颤抖,像是气急,又像是畏惧。
“不行,”林啸洐摇头,“我不能让你出去,除非,除非你答应我……”
林啸洐掰过她的双肩,紧紧地凝望着她的眼眸,“你答应我……”
一遍遍呢喃着要她允诺,却又完全不知到底要对方承诺何事,林啸洐竟一时陷入了茫然。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叶任生却像是抓到了救命之草,拼命而诚恳地点头,泪珠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地滴落而下。
如此急不可耐而又言之凿凿,反倒叫林啸洐愈发无奈地确定,她什么都不会答应,她只想走出那扇门,从此与他雨断云销,死生不见。
这本该是最合情理之选择,何况以叶任生的脾性,就算他有所求,她也不可能还会与他信守承诺,便是从那不叫她如愿之目的出发,他也该拦下她……
可林啸洐却也无比清楚,自己并非如此,他必须拦下她之缘由,并非是要叫她难受与痛苦,他只是……
或许只是不想与她从此恩断义绝。
“阿生,你看我,是谁?”
叶任生像是不明白他话中含义,怔忪着不言不语。
见状,林啸洐立时将那假面拿回,往脸上敷去,只是少了粘剂,那假面又怎能彻底的服帖,除了添得本就张皇的面庞愈发狰狞外,看不出半分从前的儒雅与美好。
叶任生心下痛彻,一把扯去了他的皮面,狠狠地掷在地上,声音满是耻辱与悲愤,“林啸洐,你别再羞辱我了!”
闻此,林啸洐急切地摇头,“我没有要羞辱你——”
“让我走,”然而叶任生根本不愿再多听他说任何话,推搡着他的胳膊想离开,“你让我走!”
“阿生,阿生,”林啸洐却再次将她钳制,声音也霎时变了腔调,“阿生,你看我啊,我还可以是徐徊,还可以做你的徊弟,你看看我啊。”
熟悉的声音叫叶任生愣神,然而抬头却全然是另一幅令人厌恶的面庞,更让她厌恶的是,她竟在眼下这番混乱情形中,当真从那双眉眼之间,瞧出了几分从前的熟稔。
见她一瞬动摇,林啸洐立时将语气放缓,“你看,我还可以——”
“不,徐徊是假的,”然而叶任生毫不留情地再次扯破他的假面,“徐徊从来都不存在。”
这话令林啸洐立时蹙紧了眉头,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梦碎的凄然,“怎么会不存在呢,分明便是存在的,阿生你都忘了吗?我们重逢于京郊,坦诚于江州,交融于涟——”
“闭嘴!别再说了!”叶任生厉声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