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跃成为天潢贵胄,又或许成为偏僻之地的孤儿,只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是沈寄时。”
没有记忆的来生,又算什么来生呢?
他叹息道:“我从未想过来世,只觉有此一生便已是极好。”
微风吹动垂在地上的帷幔,轻轻露出少女有些红肿的眼睛。
周遭重归沉寂,沈寄时没有再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终于响起了轻浅的脚步声。
桌上绒花被她攥在掌心,桥妧枝敛眸看了许久,还是不甘心道:“沈寄时,你真的不能将它收回去吗?”
“这缕人魂如今于我无用,却可以护你平安。桥脉脉,从它附到这株绒花时,它已经是你的了。”
少女指腹在花瓣上轻轻摩挲,下一秒,绒花四周便泛起淡淡银光,仿佛在回应她。
桥妧枝深吸一口气,眼底莹光攒动,语气格外认真:“沈寄时,我会好好保护它。”
沈寄时垂眸,良久,低声道:“那就拜托卿卿了。”
仿佛是为了践行这句话,后几日,她将这只绒花换成了一支模样简单的珠钗簪在发间。
保险起见,她原本想将绒花放在锦盒内束之高阁,可在合上盒子的瞬间,有些犹豫。
束之高阁确实比随身携带安全许多,可她又不愿这缕残魂被关在这一方天地,哪怕它只是一缕没有意识的残魂。
按在花瓣上的指尖微微用力,她突发奇想,对着绒花道:“沈寄时,你当真没有意识吗?”
等了许久,绒花毫无反应,桥妧枝觉得自己庸人自扰,正准备将绒花放进锦盒,可下一瞬,花瓣之上突然泛起淡淡银光。
银光越来越亮,渐渐聚成实体,她看到少年沈寄时立在她面前,俊朗的眉眼带了几分肆意张扬,对她道:“卿卿。”
意识到什么,她猛地站起身,试图伸手去碰,只是指尖刚刚碰到他边缘,银光立即溃散,重新钻进了绒花。
那只是残魂留下的一道幻影。
她怔了许久,突然明白,原来之前她所见到的都不是幻觉,她是真的看到了他。
在她寻不到沈寄时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在身边。
绒花重新替换了朱钗,她立在铜镜前,突然觉得琳琅珠玉,远不如这只简单的绒花好看。
—
庭院合欢树下,沈寄时正与一个头戴高帽,身着黑衣,腰间带刀的阴差说话。
狸奴围绕在他身边打转,他眸光却偶尔略过窗台,明显有些不耐。
“沈寄时!”
悦耳的声音如清泉潺潺,自屋檐下响起。
他偏头望去,对上身穿鹅黄色轻衫的少女,眉宇渐渐舒展。
桥妧枝看到他身侧立着的阴差,先是皱眉,心中有些不安,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前去打扰。
阴差也知沈寄时耐心告罄,于是匆匆低语几句,身影一淡,很快消失不见。
桥妧枝走到他身前,欣悉的神色故而变得紧绷,有些紧张地问:“那个鬼差是要抓你回去吗?”
鬼魅是要入黄泉的,他一直留在她身边是否算是逆天而为?
那些人……是不是要来抓他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胸口,她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脑海中掠过无数种想法,可每一种,他们似乎都难以圆满。
察觉到她的不安,沈寄时正色,解释道:“并非是来抓我,没有人能来抓我,那名鬼差是给我送上任文书的。”
她回神,面露不解:“上任文书?”
“人间战乱十数年,黄泉魂魄太多,前不久,数百只恶鬼逃出黄泉,冥界无暇顾及。我生前曾统率八万沈家军,后又将八万将士送入轮回,阴德加身,酆都大帝希望我成为冥界阴差,将逃到人间的鬼魂送回酆都。”
她将这些话消化了很久,讷讷问:“那你应下了吗?”
缓缓抬手,一封文书静静躺在他掌心,“我接下了。”
他道:“做了酆都鬼差,今后便有机会升任鬼将,做了鬼将,哪怕身为聻鬼,也不再受六十甲子限制与无穷无尽的寒苦。”
“桥脉脉,其实我说谎了。”
他看着她:“我虽不求来世,却还是不甘心,就只陪你一甲子。”
鼻尖忽然有些酸,忍不住问:“恶鬼难抓,那要多久,你才能升为鬼将?六十年,够吗?”
沈寄时想了想,“不知道,但应当不会比人间升官还要难。”
他既说了,便能做到,于是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她问:“做将军做多了,如今忽然做了鬼差,沈小将军作何感想?”
沈寄时沉思片刻,格外认真道:“感觉尚可。”
桥妧枝突然便笑了,笑着笑着,突然感觉脸颊处有些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眼尾。